舞惑贞观

  此人似是听见太子的话，进来也不向李元吉见礼，只一拱手，便接着太子的声音答道：“洛阳乃是隋朝东都，也是当今大唐的战略要地与运输与经济文化中心，尤其是，它是一个李世民营造的一个新基地，将来一旦与太子争位失败，李世民中便可以回到洛阳与朝廷分庭抗礼！”
  李元吉一惊，与魏徽对视一眼道：“洗马的意思是，二哥要谋反么？”
  李建成不置可否，沉吟道：“屈突通这个人，在旧朝的时候受过萧后与杨广的恩惠，现在虽身居洛阳太守要职，但实际上心却一直忠于大隋。这下，李世民带他找到隋朝的行云公主之后，他会怎么办？他必然会效忠媚儿啊！？所以……”
  “所以，二哥才千方百计想要媚儿……真的太难以置信了，竟然这么复杂！”李元吉脸上现出嫌恶之情。
  “你一直父皇暗绞杀刘文静的真相是什么？三弟，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阳春白雪——想当年，太原起兵前，虽父皇已有严密布署，但刘文静与李世民已经密谋造反……父皇得知后，一直放任他们的所作所为，想将他们的大胆妄为成大事所用。
  今日我李唐江山已稳固天下，刘文静本想全身而退，而李世民野心不改，借兄弟名义迷惑刘文静，使其在秦府结党营私，商量的尽是他们管不着的天下大事？李世民对父亲皇位的窥探，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三弟，难道这些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李元吉似是忽地明白，脑中一片冷澈，几乎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直直注目于李建成，恨然道：“我一直敬重他精忠报国，血战沙场，却没想到他为了权势，竟祸国祸家的……”
  “唉！”李建成默然低首，似是无尽概叹：“想当年，父亲太原起兵之前，我们兄弟三人曾祷于晋祠，三弟，你还记得你祝祷的是什么？”
  神情颇有触动，李元吉道：“我不记得了”
  “我祝祷的是：愿征战过后，家国宁和，我们兄弟之间永远和睦如初……后来，大唐真的建立了，在父皇的荫护下，大哥从来都没有想过太子之位有一天会赐于我……世民屡战屡胜，功劳太高了，高到了父皇杀他或立他为太子，别无他法。”
  魏徵在一旁道：“在政治和权力面前，没有完全的英雄和土匪，这两者是并生的，区别，不在于谁的兵力强大，也不在于一两次战役的输赢。关于看目标是什么？”
  太子回首击掌：“魏徵精辟！”
  李元吉眉心蹙起：“李世民他，还一直叫我小心你……原来我真正应该小心的是他！”
  “对了，大哥提醒你，这件事还有一层麻烦，你要想好……”
  “大哥说吧！”
  “萧后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不亚于我们的母亲！……栖灵一直完好宁和，是父皇一直暗中派府兵保护啊！”李建成语气一顿，好像不愿提及这件事。“再加上今晚栖灵观一着火，明天整个长安肯定闹个满城皆知人……所以此事，父皇必然会追问。”
  “过问就过问，我并没有杀人放火，我就上殿与那些道姑们对恃！我还怕查出真凶么？”李元吉先还静静听着，末了渐渐泛起痛恨之色，生硬道
  “对恃岂不是我皇室的丑闻？而且一旦吏部介入，李世民的势力比你要大啊！况且不管结果是不是你，都对齐王的名声有损啊！”见李元吉面露难色，李建成会心一道，拍了拍他的肩：“三弟，你放心。父皇面前，大哥帮你挺着。你就专心的去救媚儿出火炕吧！……”
  “……”李元吉容色如纸，愤愤之中更有不能抹去的担忧之色。“我可以没有不顾亲情的兄长，却不能容忍欺辱媚儿、谋反篡位之人。今天我在大哥面前发誓，如有那日，我李元吉必然与李世民恩断义绝。我再不能再与这样的兄长相处了。”
  信鸽，如同李元吉的心情一般，湿辘辘地飞进大殿，疲惫地扑打着翅膀，魏徵忙上前，从鸽腿上拿下一个竹皮制的双鱼形状信筒，递给太子。
  “栖灵观送来的信！”
  李建成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几个字：“秦王乘辇带行云王妃回承乾宫。”
  李元吉的脸色遽地一沉，眼底有淡淡的怅然和深深的坚决，刷地站起身，拨出长剑向殿外走去，剑尖哧哧地划过地面：“媚儿，你要等我！”
  ……
  承乾殿仪门前，一群带刀待卫和守候秦王回宫的侍女望着我走过的身影唏嘘不已。
  “看那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比咱们夫人要美一百倍啊！”
  “倾国倾城之美大概就是这样子，难怪秦王与齐王要为她打生打死。”
  “姐姐，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你说我们向她请教一下如何保养好不好。”
  承乾殿里的桂花静静的，一朵一朵无声地落在衣襟上。
  他们的议论提醒了我，这里好像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焦灼与悲伤让我一时忘了自己还是行云王妃的分寸。
  “秦王……”我停住脚步，李世民转头看我，温温然道：“媚儿，怎么了？”
  我面上带着笑，然而眼中却有泪珠滑落，在月光的照片下痕迹晶莹，令人看在眼中无比酸楚：“我要回齐王府了，不，是武德殿！”
  李世民震惊道：“现在回去，元吉他万一对你……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去平阳那里……”
  “不”我看着他，静静道：“我要用自己换回母亲。”
  我没有娘，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一切，我不愿又牵挂着太多太多的情与事与人活着，我欠李元吉的，我会还，但他欠我的，也要还。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哪怕他要我的人，等这一副皮囊很快地老去，我便又可以和娘围炉夜话，这样的半被奴役的人生，也比无依的麻木的一年一年的活着，要让人痛快。
  
第四十四章 武德殿前隋将逼齐王
  我退后两步，带着屈突通向李世民一揖到底：“谢谢秦王这段时间对媚儿的照顾。”
  见我如此坚决，李世民不由害怕了起来。刚刚还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焦痛。
  他张开唇，手臂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可是到底只是沉默。
  我看着他，仿佛观照过自己的内心，是另一个自己，依然孤寂，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里始终是不及的忧郁。
  心酸地笑了一下，绝决地转身。
  我们彼此遇见，分明感到时间的局促，令人不安；
  都是性情温和的人，三言两语便不是形同陌路；
  虽然他的身上有我前生恋人的影子，可我深深知道，此刻他在我心里已不完完全全是影子。
  瞬间的华丽，我们只是浅浅的看见……
  瞬间的温暖，不是刻意，却令人心悸……
  离散只是那么近的距离；
  平阳在后面喊我，我依然是没有停下来，继续简单的行走，亦没有任何背负，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如果李元吉肯恩赐我我想走的路，我会马上带着母亲离开。
  如果不可以，那么从今以后，杨圭媚也不再会混混噩噩的活着。
  只要他肯让我见母亲一面，我便心甘情愿的许他我的身子，他要几年，我就给他几年，直到藜藿渐老，鲜菇生毛。
  我不会再隐瞒，我并不爱他。
  我从来没有爱过。
  ……
  太极宫的武德殿，和齐王府的武德已大不相同，砖地光滑如镜面，在月光蒙蒙笼罩下几可照人。娇艳的牡丹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在夜风里散发着浓郁而娇贵的花香。后堂里，有隐隐的女人们的琴鼓声，欢笑声，好一个富贵斑镧之地！
  而我穿着一身淡青的道姑服，发髻上除了一纤长的玉飞天别无他饰，素面朝天，神情悲凉如同冬日里弥漫的雾气，与这里的气氛完全不相符。
  我缓缓走到殿前跪下。这里，是无论从殿外或后堂入殿内都要经过的地方，就在这儿等我要等的人吧。
  屈突通上前一步想搀我起来，我却坚决地摇摇头。他肃然，在我身后三尺处也跪下。
  我的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武德殿，偶尔几个宫人走过，大多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这下她可怎么办？好好的王妃不做，这么不安分……”
  乌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发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子，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正昏聩间，忽然从背后悠悠然传来一声柔婉的呼唤：王妃？！~~
  眼前衣袂飘飘，一个鹅黄的身影闪到身前，紧跟着后面又跟过来几个女子。
  “媚儿？！是你吗？”
  我抬头，是梨儿和蓉妃、静妃。几日没见她们了，二妃依旧是那么形容绰约，颜色鲜艳。只有我独自憔悴。
  “王妃姐姐。”梨儿伏在我脚前，呜呜地哭起来。“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梨儿担心死了！！”
  心口拂过一丝难过，用手指梨儿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安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媚儿，有话好好说，难道你要跪着等王爷吗？你看你的脸色，雪白得像纸一样，一定很难受的，快起来……”蓉妃想搀我起来，话说一半，她的语调已悲戚得要拧出水来。
  我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你们以为我站起来，或者躺着，就比跪着心里好受一些么？”
  静妃蹲下身来，概叹一声，痛惜道：“妹妹受苦了。”
  我忽然想起来静妃是负责齐王府的一切内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