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罗石

第4章


可是伏波门一战,青曹军刚出战就正面撞上了铁浮屠。交手下来,十损其六,连都统都葬身在七百铁浮屠的蹄下。虽然还剩下了数百人马,却已经没有多少战力可言。尚慕舟全面放弃城墙,骑兵在河道纵横深巷交错的青石城中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因此青曹残军驻守在了藉田附近,名义上是协防望山门,实际上是为了一旦突围时用做开路尖兵。 
破城那一天,姬野绕城半匝,首先踏破的居然就是望山门。望山门内藉田二十亩,称得上开阔,区区千余城守和青曹残军怎么挡得住如潮的天驱军?交战不足半日,望山门的守军就断了消息,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第八天,人人都以为青曹军早就全军覆没。哪里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青曹军突围出来,听起来便如传说一般,难怪崔罗石初闻之下觉得意外了。 
停晶栈是崔罗石的中军,离文庙的距离不远。只是青石城里水巷纵横,绕来绕去也颇走了一会儿,到了停晶栈的门口脑门上微微都是汗意。这一路那个碎嘴的令兵总算把大概讲得明白了些。原来冲出来的不过是三十余骑,由一个姓成的都尉带着,难得的是所有士兵都还有坐骑。望山门到停晶栈,如果放马疾行的话,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程。这些士兵却走了八天,其中的故事,就是想想也觉得惊心动魄。那令兵虽然麻烦,讲起来却是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 
崔罗石不算是思虑极为精密的那类智将,初初听来,只是微微觉得不对。到门口立住脚步想了想,终于问出一句来:“那些战马呢?” 
那令兵正讲得高兴,被他一下打断,顿时又有些口吃:“在,在,在马厩,厩里。” 
停晶栈原本是青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马厩里可以容纳牲畜百余匹,三十多匹战马自然不在话下。 
崔罗石皱一皱眉:“那我们先去马厩看看。” 
那令兵愣了一愣道:“何将军和杜将军说是要尽快找到您才行,今夜的……” 
崔罗石笑了一笑说:“不过是三十余骑,也没有那么大的变化,走走走。” 
那令兵本来还想说自己先进去禀报,却被崔罗石推着一直走到后院马厩那边去了。 
青曹军的战马是一水的北陆良马,就是跟鹰旗军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三十多匹战马也是,身高腿长,毛色油亮。按照令兵的说法,这些骑兵方才是从城东疾驰过来的,路上还斩杀了不少赤旅的步卒。可这些马一点没有久战疲惫的样子,都精神的很哪! 
令兵再是鲁钝,这时候也看出崔罗石那份疑心来,轻声问:“崔将军,您可是觉得……?” 
崔罗石问他:“哪一日废的六井?” 
令兵想也不想就回答:“十一月初一。”这令兵虽然多舌,自己传递过的命令消息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崔罗石接着问:“哪一日下令配给用水?” 
令兵说:“十月二十八。”这声回答就小了许多。 
青石六井水量丰沛,又兼水巷纵横,家家用水都是门口提门口倒,从来没有问题。若不是界明城当时坚持,谁会想到储水。十月二十八下令配给用水,人们却一直到十一月初才渐渐把用水的习惯给改了过来,那是因为只见水出不见水入,心中当真惶恐。配给用水开始到今日已经足足有二十天了,加上开头几日的浪费,别说是牲畜用水,就是人喝的水也早成了问题。如今的存水都集中在各坊各里,兵士每天一斛饮水,民众便只有半斛,勉强只够止渴的。 
望山门最早破城,半日后就断了消息,再也没有粮水补给。这些日子,青曹军又要作战又要藏身,谈何容易。况且里坊早成了战场,原先的存水存粮大概也不易得。可是这些战马膘肥体壮的样子,竟然不像吃过什么苦头。 
崔罗石走近一匹黑马,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令兵在后面看得张大了嘴:早听说鹰旗军的崔罗石有着驱禽役兽的神奇本领。不过人们一向喜欢传言夸大,神箭索隐也没有一箭射死燮军的大将息辕,界明城更是率军抛弃了青石,不敢与姬野对决,说明传言总是信不得的。可是看那黑马的模样,好像真的在和崔罗石说着什么。 
崔罗石转过头来,脸上象是罩了一层严霜。令兵按捺住心中的震撼,趋前一步,低声问:“崔将军,难道真是叛徒么?” 
崔罗石看了令兵一眼,眼中的寒意逼得令兵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牙齿“得得”作响,竟然说不出话来。 
崔罗石的妥协 
青石城内的防卫大致分为三块:六龟井至四眼井,以清波渠为界,以西至西关门坝头门一线,是尚慕舟的防区。尚慕舟麾下有修豪、孤飞两军并西营城守约两千,共计六千人。因为面对天驱军团,这是城防最强的部位。当然,六千守军是城破之前的数字,眼下还剩下多少人就无从得知。不过,从厮杀声听起来,城西的防卫仍然坚强。尚慕舟用兵老道,城西又是青石故城经营旧地,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 
安乐井到甘泽井,市恩堂,筱府一线至中阳门以东,是筱千夏的防区。麾下是金距、黄亭两军并东营城守约一千,计五千人。金距军精于器械弓弩,黄亭军长于机关陷阱,筱千夏的兵力虽然不如尚慕舟,因为掌握这两军用于城中据守,倒是更从容些。筱千夏身为青石城主,宛州数得上的大商人,也堪称豪客。只是用兵打仗终究还不是他每日操练的。鏖兵几日,城东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方井至平井,以涌金渠为界,以南至伏波门,就是崔罗石的地盘了。他麾下只有周捷一军并城守数百,共计两千余人,不过也就比望山门藉田那里的青曹军残部稍微强些。然而望山门那里原只是留一点守门的兵力,用作万一的退路,不能算做防区。不过城东失陷,溃兵纷纷涌入崔罗石的防区,他也直接跟追着溃兵过来的赤旅交上了手。涌金渠一线的拉锯战已近七日,他的部属倒是越打越多,最壮大的时候几乎有四千余人,眼下也还剩下三千,不仅有金距、黄亭的残部,就是孤飞军的也有,而周捷军自身的部属则有不少卷入了尚慕舟的战线,可见巷战已经打乱了套。 
停晶栈的雅轩里气氛僵硬,象是才发生过大的争吵。 
周捷军都统何天平的脸色沉重,他默默地把紫檀桌上那些代表不同部队的的茶盏和茶壶移动着,重复地演示着今夜反击的过程。每一次,那柄代表攻击主力的青花茶壶都停在了东元桥和百子巷那里。金距军的都统杜若澜站在他的身边,城东失陷后,他统率着金距和黄亭军的残部退入了崔罗石的防区。 
“速度。”何天平抬起头来对崔罗石说,“如果可以在攻克红门局的同时拿下东元桥,则有可能冲入尚代帅的防线,反击才可以说取得了一点效果。” 
崔罗石的指节轻轻扣击着紫檀桌面,良久才说:“你觉得燮军还是一样的配置么?”前日瓦子巷交战,金距军伏击了红门局来增援的赤旅,射杀无数,光是留在瓦子巷口的尸首就超过了两百具。此战之后,燮军在涌金渠一线全线脱离了与青石守军的接触。而何天平的部署还是以前日的燮军部属为目标的,所以崔罗石有此一问。 
杜若澜“霍”地站起身来,大声说:“崔将军,那你说怎么办?不按前日的燮军设计,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崔罗石摊了摊手:“杜将军,我的说法你们明白,你们的说法我也明白……”他指着后院的马棚:“你们看见的是三十个骑兵,我看见的是三十名屠杀青石百姓的禽兽,你要我再怎么说?!”他的声音不高,却说得咬牙切齿,连头发都立了起来。 
杜若澜咬着牙沉声道:“崔将军,你这话可说得重。” 
崔罗石的目光与他交会,冷冷的面容忽然换成了讥刺的笑意:“何将军或许没有陷入重围的经验,杜将军你是知道的。倒要请教一下,你觉得三十多骑兵怎么样可以在重兵围困之中坚持八日,活蹦乱跳地返回友军的战线呢?” 
杜若澜愣了一下,一时答不上来。 
崔罗石也站起身来:“一匹北陆良马两天没有足够的草料和饮水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知道么?” 
何天平与杜若澜被他问主,都不由微微点头。虽然他们不曾统率骑军,可是筱千夏的临夏堂做的就是马匹的生意。北陆马虽然矫健奋勇,却最不耐粗饲,两三天饮食不足就会变得毛色黯淡,精神不济。青曹军这些战马的样子哪里像是曾经受过饿挨过渴的? 
崔罗石指着他们道:“你们心中自是早有怀疑,无非是不想面对而已。不错,三十名有经验的骑兵,眼下是多么难得的兵力。对面的燮军又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若是用在今夜的反击中,也未必不能扭转局面。可是……” 
不待他说完,何天平截口道:“崔将军,我是怀疑过他们的来历,但是我怀疑的是他们是不是降过燮军。成紫泉是我的旧部,我自问知道此人,也不敢轻忽信任。你从战马那里得来的说法倒是印证了他的话……但知他是条血性的汉子,便知道他是可用之人。崔将军,你说他杀害青石的百姓,夺取他们的粮食饮水……我也听说你有这样的奇才异能可以通鸟兽的言语,可是生死关头,你要用牲畜的说话来服众么?” 
崔罗石冷眼看着他,道:“你既然听说我有这样的本领,不知曾经听说我出过错没有?” 
杜若澜道:“崔将军,你问我知道不知道成都尉他们如何逃生,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被围困的滋味,我可清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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