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罗石

第6章


 
我面上自然还是不动声色,心中却颇觉震动,其实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我当年在梦沼的时候也遇见过。百姓无非求生,这个如何要求呢? 
见我不回答,成紫泉继续又说:“好!我这些弟兄,年纪小的不过十七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雪水云绿是喝不到的,就是夏美女的一个笑脸他们也没有资格看。他们为得什么?我倒是不相信拼了命保护的这个青石城里,居然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若是没人给我们生路,我们自己找不出来么。粮食,饮水,药物,女人,我们胯下有马,掌中有刀,要什么要不到?” 
杜若澜听到这里,也按捺不住,讥刺地笑道:“不错,百姓那里的给养自然是比燮军那里要容易夺取。” 
成紫泉并不着恼,淡然道:“我若不杀,他们也无非是燮军刀下亡魂,不过是一两日的差距,又有什么分别了?百姓我管不到,我管得到的是这三十名弟兄。”他略为有些黯然,低下头去,又抬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我只管我们青石军中的弟兄,一路杀过来,无非是要和弟兄们死在一起。” 
“不错,不用管百姓,只要管住自己人就好。”我用力点头,“成都尉,你还是换上天驱盔甲的好,免得我们认不出来。” 
成紫泉愤然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我:“鹰旗军便在意百姓生死了,他们人呢?不是都跑掉了吗?崔罗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住口!”杜若澜大喝一声,“鹰旗步军全部战死在砚山渡,那可是为了掩护百姓的性命。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崔将军?!” 
何天平面色痛苦,缓缓道说:“成紫泉,你……终于和以前是不同了……” 
“不同?!”成紫泉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同,倒在东元桥头和倒在这里有什么不同?我们和这涌金渠里的浮尸有什么不同?脑袋掉了,燮军也好,青石军也好,百姓也好,又有什么不同。崔罗石,现在有人知道你的步军战死在砚山渡,过了今夜呢?过上两日呢?”他指着停晶栈门口诸人,“还有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还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都是要死的。” 
“是不同的。”我对他和骑兵说,“你们知道,我们知道。”我指着周捷军和金距军的兵士,“他们知道。他们战死的时候会是骄傲而满足的,不会背负愧疚和污名。”我沉吟了一下,“我们以后的人也会知道。” 
卓六指的铲子 
士兵们在后院里挖坑。在最后的反击之前浪费体力是很大的忌讳,可是士兵们闷头挖着,谁也不肯慢下一步。这里将要埋葬他们的战友,或者说,以前的战友。骑兵们会被埋葬在停晶栈的后院里,而步兵们将会战死在青石的街头,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埋葬他们。 
“你很擅长用铲子啊!”崔罗石对那个令兵说。“叫什么?”那令兵手里的铲子柄长头细,可是用的飞快,下手又精细,好像是在雕琢墓穴一般。崔罗石的心中活动,方才那个模糊的念头,现在渐渐变得具体了。 
“崔将军您倒认得。”那令兵嘿嘿一乐。“小人卓六指。” 
“是不是盗墓的出身?”崔罗石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卓六指有些窘迫,忸怩着不回答。 
崔罗石大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盗墓也是个营生。” 
卓六指精神顿时为之一振:“那是,莫非崔将军您也……”话说了一半,他自知失言,慌忙住嘴。 
崔罗石也不理会:“会挖的也该会埋,对不对?” 
“那是,不是我吹啊,崔将军,这满青石的……”卓六指被挠到了痒痒,十分振奋,口沫横飞地介绍起自己的光辉业绩来。 
“停停停停。”崔罗石微笑摇头,“有个活计,别人干不了,就你接得下来。”他往后一指文庙的大门,“护着夏姑娘找夏夫子去,跟他说是我让你来挖坑的。” 
“啊?”卓六指一愣,“那我不用参加这次反击了么?”脸上很是不情愿。 
“不用不用,反击哪有挖坑重要?”崔罗石往回哄他,“听听夏夫子念什么,你准能明白这道理。” 
卓六指走得将信将疑。 
铁力木的盒子里嵌着一个青瓷坛子,青瓷坛子封清水,里面的银匣子用牛皮压牛脂裹着,银匣子里面的玉盒中装得都是墨迹新干的竹青纸。原来短短两天,夏夫子把他那份青石破城的史录还誊抄了一份出来。 
“乖乖,原来盗墓也是学问。”夏夫子看卓六指装盒看得直发楞,“好在文庙里东西全,要不还封不起来。” 
“什么都是学问啊,夫子。”卓六指用铲子柄敲着地面说,他要寻找一个最恰当的地点来埋藏夏夫子的这些宝贝。 
燮军的部属果然大异于前日,即使用上那三十青曹军也没有意义,因为东元桥已经被拆毁了。不过这也没有太大关系,崔罗石在反击之初就把方向定在了市恩堂。尚慕舟果然也打得是这个主意,稀稀拉拉的喊杀忽然都朝着中城涌了过来。战火炽烈,崔罗石看着士兵们一个个矫健地冲过他的身边,他睁大了眼睛,试图记住他们的音容笑貌。 
“成了。”他喃喃自语,两处的残兵就要会师,大局已定。但那又如何? 
大地在震动,这震动越来越强。果然,姬野还是大胆地在城中使用铁浮屠了。下一步呢?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由有些奇怪,那个夏夫子到底是从哪里听来他学过蛊术的呢?就是鹰旗军中也没有人知道啊! 
卓六指开始挖坑的时候,夏夫子就在一边絮絮叨叨地念他的文章,动不动还要停下来唏嘘一番:“好文章啊!” 
夏夫子的文章涉及的多是崔罗石这样的将官,卓六指自然听了新鲜,起先还要惊奇地问上两句:“真的吗?”后来也渐渐听出不对,也就不再发问。 
那坑大概只有一人粗细,却眼见得越来越深,挖到差不多的时候,夏夫子也不再念那些文章,只是捧着脸发呆。 
卓六指停下铲子感叹到:“夫子啊!您是真能写,我现在听着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啦!您说这后世的人可怎么办?挖了这一匣子文章出来,他们可就不知道青石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啦!” 
夏夫子忽然笑了笑:“怎么,你也觉得这文章有问题?” 
卓六指摸了摸头:“我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不过有些事情听着似是而非的,心里总觉得乖乖的。” 
略微沉吟了一下,夏夫子道:“那要是只看文章呢?” 
卓六指道:“这……您写得当然是一等一的好文章啦!听着都热血沸腾的。” 
夏夫子悠悠舒了口气,说:“那便好了。其实很多事情不要问是不是真的,而要问是不是愿意相信。你若信了,那便是真的。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要去信而不是去查实的。” 
卓六指小心翼翼地把那铁力木的盒子往坑里吊,一边嘟囔:“听不大明白啊!什么呢?” 
“比如,”夏夫子停顿了一下,“英雄,勇气,牺牲,尊严,善总胜于恶。” 
“难道事实不是如此么?”卓六指满意地往坑里看着,这可能是这辈子他最完美的一桩活。 
“……”夏夫子没有回答他。 
夏若书倚着门框,看着令兵和自己的父亲忙碌,手里的锦囊已经下意识的插到了衣襟里面。 
庭院里,月光满当当地撒在神色紧张的难民们身上,他们正在侧耳倾听,远处的杀声渐渐弱了。他们要等待自己的战士归来。这一次的反击,不知道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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