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娇养 我不是你的宝贝)

第42章


她的那只史迪仔依然坐在床头。拼图摆在老位置,留着大片空白等人去填。窗帘拉得很开,房间敞阳。又到她的房间,打开最下一层的抽屉,包没有了。
  钟闵坐在床上。细想这几日她的表现。那日看过画展回来便不对劲,前日去过老宅,不见什么异样。昨夜还在他怀里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还是走了。钟闵笑笑,这一走,她就孤洁了。可她能走得了多远,真等她自己回来么?心尖上的人,他的宝贝,今天刚满十六岁,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玩失踪。赶紧找吧,不找怎么,她是他娇养的花,哪能掉进泥淖里。沾都沾不得。
  站起身,往外走。乖宝贝,什么不好,偏偏要玩躲猫猫。
  钟闵疑心,当日便问过司机,司机说三个人看完画一起从会所出来的。再问油画老师,也如是说。于是打电话给林致:“那天画展,是不是有事?”
  “画展?这都多久了。”林致打个哈哈,“没事啊,就是看画,对,还有谈话(画)。”
  “瞒我倒没什么,最好永远瞒住!”
  林致在电话那头举起手,“岂敢岂敢。”
  钟闵放下电话。
  人已经派出去了。派出去再多,就像水珠子滴进沙里,一滚就没了。关系网全部动用起来,可这么大的城市,上千万的人口,再多的力也像使在了棉花上。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开着车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像穿沙,沙从更漏子里细细速速地流,他的强自镇定也跟着往外流。
  她到底去了哪里?
  不会是父亲,也不会是林致。还会有谁?也许,这一次,真的就是她自己。
  暗色一层层往天上盖。
  毫无收获。
  打轮。车子掉头,飞快地往回驶。也许她躲在某个房间里,存心让他着急,也许,她根本就是看书看得睡着了,不知道为找她有着怎样一场人仰马翻。
  一座宅子,只差掀翻顶。找不到,到处都没有那个小身影。阿姨走过来说:“歇会吧,兴许一会就回来了。”他摇头,嗓子眼冒火,但连水都喝不下。天已经全黑了。他不能坐,不能等。阿姨看着走出去的背影叹气,一一,你要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不信你还狠得下心。
  车身驶进夜色里。一串串,一簇簇的灯,晃着他的眼,看东西已经模糊了。最后一滴油耗尽,车子停下来。还记得她坐在旁边,指着前面的车河说,“你要是一直盯着那些车屁股看,那亮着的不是灯,是心。红的,白的,黄的心。”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了很久,说:“真的。勾着尾,重着影,就是一颗颗的心。”微笑着转头,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不记得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回到家,在床边坐下,然后嘭地倒下去。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要出现各种场景。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想得太坏,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没有用,心仿佛被揪住了,任何一个消息来,都要摧碎的。他的宝贝,那么小,那么招人疼,那么的……好。一夜不寐,烈酒下肚,然后出门。
  ***
  林致坐立不安,下定决心,去找钟闵。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钟闵回来,立刻大吃一惊:“你改走颓废路线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又说:“我发现,你要是蓄胡,别有风情。”
  钟闵坐下来,头枕着,手盖住眼睛。“什么事?”
  “……还没有消息?”
  “嗯。”
  “你一直在找?”
  “嗯。”
  “……没休息过?”
  “嗯。”
  “打算就这么找下去? ”
  “嗯。”
  “那等你找到,估计一口气都不上来了。”
  钟闵看着他,“林致,我已经没力气陪你消遣了。”
  林致盯着钟闵。平日那样气质光鲜的一个人,如今被磨去了一层。一咬牙,“钟,其实那天画展,凯旋也在会所。”
  钟闵直接问:“她们见过面?”
  “嗯。”
  钟闵静默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林致呆在那。钟闵已经顾不得问他的罪了。
  ***
  战凯旋的私人助理替她听电话,说她正在做水疗,不方便接听。回头却听见她问:“谁来的电话?”原是已经做完了。回答说:“是小钟先生。”凯旋垂下眼。
  钟闵见到凯旋,第一句话就是:“章一在哪里?”
  凯旋微笑:“为什么找我?”
  钟闵说:“我原本没想过是你,但知道你跟她见过面就另当别论。这么巧,你的直升机前天早上出过城。”
  凯旋仍旧微笑。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凯旋说:“你应该直接从我这取得她的所在位置。”
  钟闵说:“你是不会放任她一个人的。暗中一定留有人手,我大可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
  钟闵避而不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要走。帮她而已。”凯旋说,“那天见面,我留了一个地址给她。并且对她说‘真心做一件事,总是有办法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止这么简单。”
  “对。我大大的刺激了她。用家世,用身份地位,用我们的过去,甚至,用孩子。”
  钟闵的脸瞬息万变。
  凯旋盯着他的脸:“怎样?”
  过了很久,钟闵说:“你用心良苦。”
  凯旋笑了。
  “你和我爹,你们都是。”说完站起身。
  “你是要等她自己回来?”
  钟闵顿住,“不,去接她。”
  “那就白开这场戏。”
  钟闵还是往外走。凯旋叫住他:“醒山。”他回头,一根手机链放到他手心,中间穿着琉璃珠子的。“你掉了。”他接过来,“谢谢。”
  凯旋看着他走出去,打开手袋,取出一根手链来。是红色的线编手链,花式编得很巧的,有一个人戴过后,曾系到她手腕上。至今她还保留着,只是解下来后,再也打不出那样好看的结了。她把手链搭在手腕上,笑一笑。
  ***
  钟闵回老宅见他父亲。他父亲问:“何时去?”他答:“一会。”
  他父亲说:“你理会我的意思?”
  “理会得。”
  他父亲说:“先等一阵,让她自己回来吧。不说别的,想走就走,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疼她,光是我们知道有什么用。她也是个长事的年纪了,这般不在乎你的心意,搞不好今后薄凉。”
  他不做声。
  “盛昌当年,比她大得了多少?一样的娇憨放纵。我是怎样待她的?你若想跟这孩子长久,就捺住性子。就当是钟家给她的考验。”
  ***
  章一被凯旋送到另外一座城市,落地后,就剩她一人。她不知道自己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她背了包走,并且带了一些现金。以前,她曾很多次想过要离开,可等真的离开了,才知前途是多么渺茫。她曾到过许多地方,但都是妈妈带着她。她也曾幻想过新生活,可眼前的新生活是陌生城市,孑然一身。从社会学角度讲,她跟处在一个孤岛没有区别,因为她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际关系,而过往的也斩断了。
  她害怕。害怕得要哭。她包里的钱不多,好在还有一张存折,是存下来的零花钱,但她不敢用,因为知道用过就有记录的。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一直在走,闷头走。不敢停,怕引起人的注意。天气很热,脸上、腋下全是汗。她拐进了一家超市,超市的冷气迎头打来,她忍住一个喷嚏。她在入口推了一辆购物车,从一排排的货架走过,取下眼熟的零食包,看上半天,然后再放回去。有取过后,货物稀里跨啦掉下一片的,她一包包捡起来放上去。最后她走到熟食柜前不肯再走了,全是爱吃的,抽出手去,隔着玻璃的,可明明都看得到。心里突然一酸,眼泪从针眼孔子里往外冒。她赶紧推着车走。
  她一共买了三瓶水,一包土司,还有一杯冰激凌。走出来,太阳白花花的,她低着头继续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上写着“公园”,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她走到一片树荫底下,那里有长条椅子,她坐下来,把冰激凌的盖揭开,里面的东西早化了,她用勺子舀,勺子是宽的木头片,拿起来时上头什么都没有了。她舀了一次又一次,伸进去,飞快拿起来,手一抖,还是一滴都不剩。头顶上的蝉一声比一声叫得长,叫得久,她腿一蹬,将勺子重重捣下去,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就在那太阳影子下,蝉声里头,刚哭出来就蒸发掉了。
  一直哭到眼睛干。仰头把杯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喉咙里,一线下去,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对面就有垃圾桶,她走过去把纸杯扔进去,地下有一只塑料瓶,她捡起来也扔进去。刚才拿杯子的那只手,是红的,她赶紧摸到脸上去,不一会掌心又烫起来了。
  她连时间都没有。她本来有一只表的,天青色。那个人说是她最适合的颜色,一种稚嫩的坚定。坚定么?她仰头往上看,从树叶缝里漏下太阳光来,金光闪闪,飞屑一样落入眼中,比刚来的时候弱很多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段,回头看,树荫底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这公园很小,有一个湖,更小,湖里有鱼没鱼,不知道。她顺着走,一路把石子“咚咚”踢到湖里去,不一会就踢尽了,抬头看,原来早就走过一圈了。消食纳凉的人已经出来了,有小孩子在追逐,有老人在散步,还有小夫妻推着婴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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