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魅天下1-5

第177章


严冬时节,郑玥额头上竟然生出冷汗,“此事……此事该从长计议……”唐俪辞道,“只待查明风流店真正巢穴所在,我等一鼓作气,齐心协力将其剿灭,即刻还江湖一片清净。郑公子豪言壮语,我也十分赞同。”
他说得不温不火,极尽诚恳,说得郑玥张口结舌,冷汗直下,众人又是骇然又是好笑,郑玥不敢再说,连霍旋风都紧紧闭嘴。唐俪辞捧着热茶再浅呷一口,缓缓呵出一口气,脸颊是越发红晕了,“追查风流店巢穴之事交由郑公子,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我要交由齐公子处理。”
齐星虽然和郑玥齐名,但并不见如郑玥一般的轻佻之色,闻言抱拳,“不知唐公子有何吩咐?”唐俪辞放下茶杯,手指却一直搭在杯上,墨色的茶杯映得他的手指雪白润泽,十分好看,“万窍斋将为中原剑会支付四万五千两黄金的费用,中原剑会此时上下两百八十五人,如果现在分发,不论武功高低、身份尊卑每人可得一百五十八两。今日之后,多一人万窍斋多支付一百五十两银子——是银子,不再是黄金;少一人万窍斋收回一百五十八两黄金,不会多一分一毫。”
一百五十八两黄金,那是一笔不小数目的财富,足供普通人家过上几辈子。齐星吃了一惊,“四万五千两?”唐俪辞眼睫微抬,眼角扬起的姿态略略带有一点骄色,那是恰如其分的骄矜,“各位江湖前辈对钱财多是淡泊,但诸位为江湖奔波多年,辛勤劳碌,我会为各位前辈另备金帛,以供诸位不时之需。”他却不说多少钱,“至于这四万五千两黄金,现在并不下发,暂扣在剑会名下,从今日开始,应对风流店所需的一切开销都由这四万五千两中支出。诸位过后将消息通传到每一个人,从今日起,中原剑会任何一人吃喝嫖赌的银两、酗酒闹事之后的赔偿都由这笔黄金支出,花费得越多,风流店覆灭之后众人所得的利益越少,我不在乎各位最后所得是多少,与我无关。”唐俪辞含笑说的这段话,语气非常温和。
众人面面相觑,自有江湖门派起,恐怕没有一人是以这种方法管束门内弟子,但说不定十分有效。清者自清,品德高尚之人自然不会贪恋黄金,亦不会胡作非为;而贪恋黄金之辈又必然为了利益收敛言行,甚至互相监督,只怕多花了一分银子。唐俪辞富可敌国,花费四万五千两黄金能买得中原剑会上下一整,在他看来自是便宜。
“齐公子,你可知为何我要让你主管此事?”唐俪辞将桌上的“白乳”清空,换了一种散茶,刚才的墨玉茶杯也撤了,换上一种精细白瓷的茶杯,碧绿色的茶叶飘在清澈的茶水中,散发出另一种清香。
“可是因为齐家与万窍斋有生意往来?”齐星问道。唐俪辞道,“齐家在苏州有两处庄园,三处店铺,估价约有四万两黄金之数。齐家家业也大,人面众多,你来管理这四万五千两黄金,旁人无话可说。”齐星苦笑,的确,他若私吞了这四万五千两黄金,中原剑会上下两百八十五人不会放过齐家,齐家家业在苏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唐俪辞不愧是生意人,面面俱到。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成缊袍和余负人看了郑玥一眼,郑玥脸色惨白,仍旧深陷在唐俪辞要他去查探风流店巢穴的阴影之中,霍旋风之流面上镇定,少不得也在暗暗计算那一百五十八两黄金。唐俪辞支颔对众人一笑,他唇角勾起的时候仿佛天下众生都在他彀中挣扎一般,并且无论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他是一只皮毛华丽的狐妖之王,俯瞰天下,山起云涌,众生百态,他一直在云端之上。
客房之中。
凤凤抱着一本书在撕纸,呵呵呵的笑着,奋力的把那本书撕成碎片,他已经会抱着东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虽然不敢走,却敢抱着东西往下砸。这几天阿谁房里的书本、衣服、被子、茶杯被凤凤一一摔在地上,阿谁教他不许摔,唐俪辞却派人送来一大堆书本和香包、香囊、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凤凤是越摔越开心了,在他眼里看来每一本书都是用来砸在地上然后撕成碎片的。
有时候……觉得唐俪辞很会宠人,阿谁看着凤凤在撕纸,他很开心。想到橱子里一包一包的衣服饰品,甚至绫罗绸缎,她会觉得唐俪辞其实很知道大家需要什么,也许大家什么也不需要,都只是需要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但很多时候……她也觉得唐俪辞其实什么也不懂,他其实不懂被宠爱的滋味,所以一时性起他就轻易毁掉那种感觉,他知道那伤人、但不知道有多伤人。他不明白被毁弃的信任要重建有多么难,也许是他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被信任,因为他轻易可以控制每一个人。
“姑娘。”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阿谁站起身来,门外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人,她并不认识,“这位是?”
“姑娘……”门外那少年人痴痴的看着她,“你好美,打从你来到山上,我茶不思饭不想,天天盼着多看你一眼,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念一个人……”他径直从门外走了进来,双手向阿谁拥来,“姑娘,姑娘……”
阿谁连退两步,“且慢,我已经不是姑娘了,我是孩子的娘……少侠你只是一时误会,你弄错了……”不论她在说什么,那紫衣少年全都未听入耳内,一把把她拥入怀里,亲吻着她的乌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哇——”的一声,凤凤大哭起来,从床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抱着一本撕了一半的书本往紫衣少年身上砸来,“哇——唔唔唔——哇——”
“放开我!”阿谁大叫一声,她拗不过紫衣少年的手劲,“妹子!妹子!”
玉团儿自隔壁一下窜了进来,“阿谁姐姐!”她眼见紫衣少年抱住阿谁,不假思索一掌往紫衣少年身上拍去,紫衣少年反掌相迎,“啪”的一声玉团儿受震飞出,“哇”的一声口吐鲜血。阿谁大惊失色,“妹子!妹子!”她怀里揣着“杀柳”,趁紫衣少年回掌相击的机会拔了出来。
刀光一闪,紫衣少年紧紧抓住她的肩,阿谁手握杀柳,极近紫衣少年的胸口,却是刺不下去。她没有杀人的勇气,紫衣少年大喜过望,“姑娘,姑娘你也是喜欢在下的吧?”阿谁唇齿颤抖,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要呼喊一个人的名字。
“任驰,你在做什么?”门口有人冷冰冰的问。
抱着她的紫衣少年大吃一惊,连忙推开她站了起来,“我……”
人影一晃,一人站在紫衣少年面前,“啪”的一声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冰冷且嫌恶的道,“你给我滚下山去,今生今世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休怪我替青城派清理门户。”
紫衣少年连滚带爬的出去,阿谁站了起来,救她的是成缊袍,并不是唐俪辞。
成缊袍同样以那种冰冷而嫌恶的目光看着她,“阿谁姑娘,身为唐公子的朋友,你该洁身自好,不要再给唐公子惹麻烦。”他连一眼也没对阿谁多瞧,拂袖而去。
阿谁拉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成缊袍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也无意听她解释,她又一次被当作了娼妓,是因为她行为不检点,她在外头搔首弄姿,所以才会引得任驰这样的轻狂少年上门。
她并不觉得伤心,因为这次嫌弃她是娼妓的人不是唐俪辞。
也许……他并没有说错,如果没有她抛头露面,谁也不会上门找她。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她的错,是她的过失,是她没有洁身自好。
“咳咳……”受伤的玉团儿咳嗽着爬了起来,阿谁连忙把她扶起,擦去她唇边的血迹。玉团儿闭目调息,阿谁将屋子翻了一遍,找出一个羊脂白玉美人瓶,她记得里头放着古怪的白色药片,不知是什么东西,不敢让玉团儿服用,随手放在桌上,又找出另外一瓶药丸,记得林逋有交代过那是伤药,急急让玉团儿服下。
玉团儿只是胸口真气受到震荡,任驰本身功力不深,她伤得并不重,服用了伤药之后很快真气便平静下来。阿谁松了口气,坐倒在地上,此时才发觉一头长发散了一半下来,蓬头雾鬓,恍若乞丐一般。
“唔唔唔……”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裳,阿谁回过头来,凤凤抱住了她,她吃了一惊,他竟然从床上平安无事的下来了,“凤凤,你怎么下来的?你是真的自己爬下来的吗?”凤凤抱住她,叼住她的衣角,眼泪汪汪的。
“我没事,别怕。”
外头的茶会已经散了,齐星点了十名剑会弟子逐人通知唐俪辞那“四万五千两黄金”的消息。郑玥垂头丧气的和霍旋风商量究竟如何才能查到风流店的底细,唐俪辞已经回房,而好云山上下两百多人正在逐一被他撼动,自此时起,饮酒闹事者少之、夸夸其谈者少之,老老少少都在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剿灭风流店了。
唐俪辞并不当真指望郑玥能追查到风流店的巢穴所在,玉箜篌狡猾诡诈,会躲在何处难以预料,即使有留下线索,那也是引人误入歧途的居多,他并不着急。
值得他考虑的尚有许多事,当夜把玉箜篌击落悬崖,必定有人看见,那究竟是好云山上的谁?为何至今无人知晓是他将玉箜篌击落悬崖?有人在为他隐瞒么?是谁?为什么?
他开始觉得疲惫,他的精神一贯很好,但自从沈郎魂刺那一刀之后,方周的心跳消失了,腹中那团硬物却没有消失,在那以后他就很容易感到疲惫。按照常理,互相排斥的器官移植不可能长期并存,方周的心如果坏死,应该被他本身身体所吸收,因为他的身体不受感染,不可能得腹膜炎。
但腹中的硬物并没有消失,真气流经之时他仍然感觉到硬物之内有血脉与自己相通,并不是一团死物,但那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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