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31章


她说阿七,我在这里面放了一些张宁的骨灰,还有我的头发,你想我们的时候就打开来看看。我们一直在你的身边。她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了,她低下头,我看不清楚她的脸。我把布包贴在自己的胸口,我轻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张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声音一遍遍高起来,我开始哭,身体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到地毯上。我的干燥的眼里流出的液体打湿了我的整张脸,打湿了张宁的骨灰。我哭得喘不过气来。
  柯晓安轻轻地说,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被无形中的那个人所操纵的生活。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已经在努力了。她的声音又回复了那种安静平和。她又说,阿七,你不能总是哭。那是没有用处的。
  我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的白色。柯晓安像一只鸽子飞离我了,可是她不会再飞回来。
  多年以后,柯晓安成为年轻的音乐家。我在电视里看到身穿晚礼服在记者面前谈笑自如的她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存在于两个世界。我们曾经有过的,果然是不会再重来了。
  我换了高中就读,高三有着无数的卷子和题目。还有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压抑感觉,如同战场上的弹火硝烟。这是所有高三学子经历的最基本要求。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感觉,只是不断地做题做题做题,背得神经都是麻木的。所有欠下的课程我都用着比人多许多倍的精力在对付着,就像一个一心作战的战士。我别无选择,也不想选择。我不理睬任何的人,包括我的同学和老师们。对于这样的校园,我只是匆匆走过的过客。我的心只生活在缅怀的状态。
  偶尔在做题的空隙,柯晓安和张宁会钻入我的思维。我会马上重新提笔,把这所有一切都从脑袋中驱赶出去。我是什么也不能想的,一旦想下去,我是会痛得无法做任何的事情。而我不能如此,柯晓安说,阿七,你不能总是哭。那是没有用处的。我也不能总是回忆,那也是没有用处的。民主路那里有一家教堂,每个星期天下午我会去静静地坐一会儿。那里让我感到心灵的平静,与回忆里的苦痛交杂在一起。
  这黑色的一年就飞快地过去,高考过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进了武汉的一所一类重点大学。李洛北打电话回来询问成绩,我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电话里的声音显得难得的高兴,他说,阿七,恭喜你。这一步只能靠人们自己走过去。你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而长大又是什么?我那么渴望的时候它似乎离我非常的遥远,可是现在它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却同样不知道应该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接受和对待它。我需要时间来适应一下。
  肆(1)
  大学生活是平静而懒散的。虽然仍然是集体生活,却给了很大的自我空间。我买了电脑,开始大量连续地写作。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也许从来都没弄明白过最初写作的目的,但是,在这种断断续续的过程中,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的习惯。
  我的文字开始在公开刊物上发表。
  那些在酒吧中表演的日子,那些有张宁陪伴的日子,他的动作和气息,都已经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模糊起来。我从来也没有觉得他已经死去,总觉得他正在世界某个角落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就像我一样。可是我仍然害怕着寒冷。我很孤独。
  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身边那些人,谁,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我。
  李洛北所给予的生活费仍然是丰厚的。武汉在日复一日的年月蹉跎中日新月异着,它不断发展着,趋向于更加繁荣美丽。我是爱这个城市的,尽管许多人讨厌它,尽管这里的气候和人们都是不尽如人意的,尽管我曾经试图逃离这里,可是我仍然爱它。这个改变我一生的城市。它曾经给过我家的概念和感觉,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二〇〇〇年.一个新的世纪的伊始。所有过去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听起来像是那么的遥远。可是那个失去父亲的小姑娘,那个对童年伙伴无限依赖的孩子,那个渴望着被拯救的生命,都仿佛还发生在昨天。昨天和今天,就已经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了。时间是这样快,我们旧时认识的那些人,他们都到了哪里?他们走的又是什么样的路途?
  人生就是一条煤渣小路。可惜我们都没有飞翔的能力。
  我是幸运的,始终混迹于一群将来前途无量的人们身边,从高中开始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在这个满是樱花树的武汉高校校园里,一切都是那么美。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替长沙的一家时尚杂志写专栏,同那里的编辑仅仅是在网络上联系。我们没有电话联系更不曾见面。我只知道他是男性,英文名是Stone,在英国读的高中和大学。回来之后就在这个杂志社工作。我们是以电子邮件的方式联系,尽管我的OICQ上加着他,但是一般而言,我并不和他在那个小方格子里聊天。
  有的时候他也会发一些与工作无关的邮件过来,我把它们统统都另辟了一个文件夹保存下来,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心血来潮,最后成了习惯。习惯,这是个特别好的理由,当我们做一件事情找不到理由的时候都可以拖出来用。或者是因为寂寞,而更可笑的理由是,这个叫Stone的男人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与他说话,就仿佛与那个国家在对话。我可以感觉到柯晓安的气息。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
  五月下旬,Stone发了一封邮件过来,告诉我他要到武汉来有事,顺便要请我吃饭。上面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告诉了他。我经常尝试着各种约会,不论是男人女人,结婚了没结婚的,他们有的是我的读者,或者是健身俱乐部和酒吧中认识的朋友。大都是有地位和钱的人。我们在一起开玩笑,购物,跳舞。那些凭借工作或家庭能力领着高薪收入的女人们穿着贵得吓人的衣服出入各种高档场所,与不同的有钱男人们周旋着,英俊的不英俊的,年轻的年老的。
  这天,我记得,是五月二十四日,我正和女朋友们在上岛咖啡里商量着一起在近郊租一套房子,周末或者是开Party的时候就可以过去。这个时候Stone打电话过来,我按了接听。他问,苏七吗?我是Stone。他的声音年轻而好听。我说是的,我知道。他说我昨天就已经到武汉了,今天下午你有时间吗。我说有的。他说那我去接你,我开车来的。我稍微想了想,我说那好吧,然后把咖啡屋的地址告诉了他。他说那好我就在附近,一会儿就过去。挂了电话,我对桌前那两个妆容和衣着都无比精致的女人说,今天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出去了,我还有事情。
  冷宁,从小在美国长大,自己在外面办了一个心理室。虽然年轻,但是已经拥有多张心理学证书。她笑起来,有男人就不要朋友了?接着凑了过来,阿七,老实交代,这回是什么样的男人。我说得了你别,我的一个编辑,刚好来武汉办事,一起吃个饭而已。她举起咖啡喝了一口,少找这种借口,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看。
  ELLE,大学英语老师,兼职翻译。她说冷宁你小小年纪少做出女色魔的样子,这要让人看见了,谁还敢要你。别人约的阿七又不是你,你在一旁瞎搀和什么。冷宁说我这是关心她。我说得了得了,你自己都关心不过来呢。我去趟洗手间。
  刚从洗手间出来,Stone就打电话过来了,他说我已经在门口了,黑色奥迪。我朝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有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门口,我说我看到了,我这就出来。冷宁和ELLE也看到了,冷宁说这就是你那编辑啊?怎么不让他进来。我笑着说行了啊我这就出去了,你们两个自己玩好。我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包,朝她们挥了挥手。
  当我们坐定在亚酒的自助旋转餐厅窗边的位置上,我才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西服,相当年轻。干净。短发。我说我没有想到你会穿的是西服,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喜欢穿休闲服和真皮旅游鞋的那种男人。他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非常的孩子气。他说我自己做一些小生意,和客户见面的时候总不能够穿休闲服和真皮旅游鞋登场吧。他又说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那天我穿着一条荷叶边的黑色真丝长裙,镶了水钻的细高跟凉鞋,化了淡妆。他说我以为你是那种不修边幅穿男人衬衫宽大裤子的女孩子。
  我说从前我的确是那样穿的。
  他问那怎么现在变化得这么大呢。
  我说那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你已经长大了。李洛北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长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得开始像个女人那样。女人和女孩是不一样的。可是我一直分不清楚她们之间真正的区别。
  Stone告诉我,他的中文名字是许平成。我说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爸爸起的,也许他希望我平平安安,想要做的事情能够得以做成功,如果是这样,那么基本上他是完成了自己的希望的。他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叫苏七,这是你的真名吗。我说是的。是这个故事太长了,改天有机会再讲给你听。
  他看了我一眼,他说好的,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我笑了一下,扭头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河,灯光在黑暗中汇成一条海洋。武汉的夜景其实也是很美丽的,在夜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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