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冬月弓凤阳天

“先生，你不要怕，银朱会一直都陪着你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慌啊……”在进入大殿之前，银朱托起我的右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着我，似乎是生怕我紧张。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要不是想着马上要进入大殿里，我真的就会无所顾忌的笑出来了。这个银朱，明明就是她自己紧张得差点要将指甲刺进我的手掌心，怎么反而还安慰起我来了？
    正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时候，忽然听见守在大殿门口的乐礼官一声高喊：“娘娘驾到！”
    大殿里本来还有些嘈杂的热闹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我一只脚刚踏进大殿，顿时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凡响。不同于外面的清新，这里的空气都是夹杂着无限喜气的，我顿时觉得胸腔里泛起了一股难言的不安，小声的问银朱：“怎么了？”
    我仗着自己盖着喜帕，别人看不见我的嘴型，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银朱却是不敢回话，只是仍旧用指甲刮一刮我的掌心，示意我安静下来。我疼得龇牙咧嘴，终于是不敢再度开口遭罪了。
    脚下的红毯极是柔软，踩在上面基本上是连声音都没有的，因此我很是不习惯大殿里这样的安静。
    终于，几秒钟过后，那些人像是忽然之间清醒了一样，纷纷开始大声的恭贺起来：“恭喜王上娶得如花佳人……”
    “祝王上娘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娘娘真是国色天香……”
    我再次不合时宜的想要翻个白眼，我不是没露脸么，那位是从哪里看出来我的国色天香的？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右手被牵着的手却被蓦地松开，接着一方红色的绸缎便落进了掌心。怎么这样熟悉的场景？啊，想起来了，上次在枫国被皇后抓住冒充任芳菲，也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这次对面的新郎换成了天弓而已，而且，这个新郎定然是知道自己娶的到底是谁的。
    我仍由天弓引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动，透过眼前的喜帕隐约能看见正上方的牌位和贡品。
    乐礼官高声呐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
    我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攥住的那方红绸也不禁被手心的汗水沾湿，我听见身边的天弓一声叹息，他在问我：“冬儿，嫁给我，你悔是不悔？”
    悔是不悔？我诧异他这样问的缘由，但仍旧是抬起头端正了姿态，看着面前的牌位：“自然是不悔的……”
    抬起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在人群里似乎是扫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像极了那日融在桃花树下穿着的衣衫。心里蓦然一紧，他莫非是醒了？
    想要偏头去求证，却又不敢，只觉得心头有一只爪子在不停的挠动着。正在进退不得间，那个乐礼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新人一拜天地……”
    我和天弓齐齐的转过身子，面对着大殿进门的方向，阿罗扶着我弯腰拜了一拜。
    看还是不看？弯腰的瞬间我还在犹豫着，等再次起身阿罗扶着我转向牌位那一边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忍住，从喜帕的空隙里向那个紫色的身影看了过去——只一眼，便知道，不是他，那么，他还是没有醒过来么？
    “二拜祖先……”
    继续恭敬的拜了下去，此时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在想些什么东西了，只觉得心间密密麻麻的都是解不清的线。
    “新人对拜……”
    我几乎是听着他的声音行事了，将身子转了九十度之后打算拜下去的时候，半俯下的身子却忽然被人接住。
    那是天弓的手，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拒绝我们拜堂。
    *
    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脑子里思索，为什么天弓会忽然按住我，不让我拜堂呢？刚想开口询问天弓，他的一只手指便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我就无法开口说话了。
    哑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哑穴？只是，天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点我的哑穴呢，是为了不让我开口么？
    “娘娘身体不适，无法继续拜堂……各位嘉客稍候，孤搀娘娘去后堂休息，婚礼片刻后再举行！”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在我疑惑的时候，天弓居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我傻眼了，天弓不是傻了吧？还是他终于发现我并非是那个他等待了一生的女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未免也太亏了一些，毕竟我与成功的距离这样的近，就只差一步，我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恩，扯远了，不过我是真的不明白天弓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啊……
    我闹不明白，他的臣子也弄不明白，估计穹漠……或者说整个苍穹大陆，还没有哪个新娘子成亲成到一半忽然不舒服，先去休息一会后再回来继续婚礼的吧？
    不得不说，天弓还真是有些导演鬼才的。
    他的臣子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开始进言，可是天弓什么回答也没有，貌似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们彻底的消音了。
    我说不出话来，身体也被天弓用手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仍由他扶着往某个方向走。
    走了几步后，听见小正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穹漠王莫要贪欢，还有一室的宾客等待于此呢！”
    他这句话明显的是带了些玩笑的意味，似乎是为了帮忙解决这样有些尴尬的气氛，那些观礼的客人们听见他这句话，顿时都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笑了起来，气氛的确得到了缓解。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他话里的好意，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特别是天弓在听见他的话的时候，身子微微一僵，握在我手臂上的手也紧了一紧。
    ***
    在偏殿里，我和天弓相对无言。
    他一句话都不说，我却是再也忍不住，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居然敢悔婚！我一把就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恶狠狠的直视着天弓：“你，是不是后悔了？”
    天弓在看见我将盖头掀起的时候，眼神蓦地一亮，但是他眼中那样沉重的绝望却也同时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神中那样的光亮，似乎已经是他生命中那最后的一点余光，他在对我说：“后悔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
    “你什么意思？”我的心里忽然一荡，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荡漾心间，仿佛是所有的心事都这样□□裸的暴露在他的眼前。
    “冬儿，如果，如果我有这样的自信，嫁给我，你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很快乐的和我白头到老……那么，我绝对就不会松手……可是……”他用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满眼都是痛苦：“可是现在，我却没有了这样的自信……我没有，真的没有……冬儿，你的良人，终究不是我……”
    他的话说得那样的直白，可是我却感觉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用力的挥开他的手，冷笑道：“说得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你要是不想娶我的话，只用直接说一声，我半点也不罗嗦的脱下嫁衣就走。你何必……你何必找这些借口来？”
    “天弓，你只用和我直接说清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怒极反笑，我知道什么样的话伤己最深，就吐出什么样的字眼，可是却完全忘记了，这个时候最难过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你……你一定要这个样子么？冬儿，你一定要如此么？”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什么东西再次吞回了肚子。再睁开眼时，除了眼睛格外的赤红之外，我看不出任何的不妥：“冬儿，你应该比我明白，自己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嫁给我，你到底有几许的真心实意在里面？”
    几许？我被他这一问，彻底的茫然了起来。最开始和他说要成亲的时候，是因为在姻缘会时候看见了那个很像融的影子，然后感觉很孤单很害怕的我，回来就主动和天弓说了要嫁给他的话。那么，我是有几许的真心实意呢？
    天弓看我不回答，身子僵硬得更加的厉害，却还是一字一句将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你在最难过的时候，看着我你还是会伪装得没事不让我担心，可是你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会哭得那样伤心……那个时候，你还有伪装的半点心思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再也没有笑得像在丹阳那样单纯了，你的笑容似乎都只是挂在脸上为了不让我难过笑的一样……"
    他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最不想听到话，可是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你为什么要把什么都说的这样清楚呢？难道这样会让你好过一些么？是，我是还爱着他，可是我现在决定要忘记他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一定要……一定要说得这样清楚呢？”
    我蹲在地上捂面痛哭，我哭我无法面对天弓如斯的深情，我哭我居然就像他说的还忘不了融……
    我真的再也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了……
    不知何时天弓也蹲下了身子，用手环住了我，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哀伤，哀伤到我一听见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冬儿，为什么你就不能爱上我呢？”
    冬儿，你为什么就不能爱上我呢？
    “我……”我什么，我会爱上你么？我要说的，要给的，是这样一个承诺吗？
    他仿佛是感应到了我未说出口的话语，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冬儿，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多想我可以一直自私下去，相信你会爱上我，相信你会忘记他……可是，我等不下去了，我等不下去了……不管我告诉自己多少遍，我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也许，你是喜欢我的，可是这终究不是爱……呵，冬儿，纵使再不舍，这一次我也要放开你的手……”
    他松开我，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是满手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抓不住。
    我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天弓，我会和你成亲，我会忘记他的，我会……”
    “冬儿，去找他吧！”他忽然笑了，就像是那次在宫殿门口看到我将我抱上马背那次一样，这样的笑容就仿佛是被春风拂过，让整张脸都柔情万分：“如果他死了，你怕也是生不如死吧！我放你走，至少，你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至少，你会记住我一辈子……”
    “冬儿，我不是大度，我只是不想等到他死了，你在我的身边陷入无边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要你，快乐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