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糊沾衣

第2章


  阮湖冷笑两声:“言总监这是仗着自己的职位比我高两级,下圣旨呢?”
  言魏之也笑,温柔和煦如三月杨柳风,“随你怎么想。”然后挑挑眉,“等两天,陪我去城东的星湖花园看看。”
  阮湖又冷笑,“你一设计总监,还勘察以前的项目,搞得跟市场营销一样,怎么,当了两天大臣不满意了想造反做皇帝?”
  言魏之道:“你觉得我会一直做下去吗?”这句话倒是没什么,但是言魏之眼神中星芒闪烁,分明写着“你很了解我”几个大字。阮湖退后两步,强笑道:“言总监的私事。”
  其实她心里比明镜还光可鉴人,言魏之在大学的时候,不止一次跟她说,以后积累点工作经验,就在咱家边上自己开个工作室,承包项目。他还说,这样,就算我忙的时候,你每天回家也知道我在。
  大二大三的时候,阮湖还是个多情小女生,没事患点失眠症。后来跟言魏之在一起,大帅哥每逢有空,便往她宿舍里跑,要看着她睡着才走。
  从言魏之的角度望去,阮湖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凄迷的色调,映着午后斜照的日晖,像一根金针扎来。“言总监先忙,既然太上皇下令了,您有事就吩咐一声。”最近阮湖老爱用这个语调说话,其实她没怎么看古装剧。
  一个人若老以一种奇特的形式说话或做事,八成是想掩饰什么,比如慌张,比如无措。
  “你讨厌我么?”言魏之忽然问道。
  阮湖的脚定在远处,哈哈几声:“瞧您说的,大家都是同事。”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认识?”言魏之面沉如水。
  阮湖这次的微笑十分迷人:“那我说什么?我认识,并且您大三交往一年的女友就是我,后来言帅哥为了学业冠冕堂皇将我甩了。去你个大头鬼,当我白痴啊?”
  阮湖一甩门,耀武扬威地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忽然闪过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还好那屋子用的是超强隔音玻璃。
  城市的傍晚灯火阑珊,高架桥上归家的车如同一个个微型方舟。阮湖摁摁喇叭,心想:地球被洪水覆灭,诺亚舟太小,上面肯定装不下我。有骨气自己游泳,何必找个人牵绊。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阮母,寻惯例地说了一遍找婆家的事,又将高材生李某留学生左某介绍了一番,方才步入正题:你姐怀孕了,你隔得近,周末不忙了去看看。
  阮湖大惊:“这才结婚一个月就怀上了?”过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又道:“知道了,婚前性行为,八成是为了孩子才结婚吧,这个让人绝望的城市啊。”阮母叹了口气,劝道:“好孩子,别这么不相信爱情,你姐夫很爱你姐姐,早八百年就求婚了,你姐非要拖到东窗事发了才肯嫁人。”阮湖道:“行,哪天我也整个东窗事发。”
  阮母吓得抖了抖,忽然喜道:“孩子,有眉目了?”
  阮湖沉吟一阵,说:“有。”过了一会儿,又说:“没有。”于是到底有没有她也不清楚,把阮母搞糊涂了后,其母怒道:“你就说是谁!”
  “公司搞建筑设计的。”阮湖说出来自己手心忽然渗出一堆汗液,压低的声音有些悲戚:“叫佘涛。”
  高架桥上通车了,阮湖鸣笛,在万千车海流光之中呼啸而过,天边挂着绯色晚霞,璀璨如某一年的辉煌韶华。
  Chapter 3
  不紧不慢挨到周末,言帅哥至上次谈话后,再未找过阮湖。阮姑娘每每路过设计部的一小片方地,脖子扬得像长颈鹿。
  公司聚会定在周六傍晚,都是年轻人,去城里最大的酒吧,名字俗气的掉渣,叫“前尘梦回”。周五晚上,阮湖稀里糊涂地买了些婴儿奶粉婴儿衣服尿不湿以及玩具,上城西姐姐家登门造访。
  阮河一开门吓了一跳,问:“今天超级市场大减价?”
  阮湖七窍生烟,将东西往沙发一扔,怒吼:“这都是原价品,你妹妹的血汗钱,就算是假冒伪劣,你也得用了!”说罢,眼神才望阮河的肚子上瞟,疑道:“看不出来啊。”
  阮河笑了:“才两个多月,当然看不出来。你当年心理学不是学了育婴的课,全还给教授了?”
  阮湖往沙发一个空处一倒,生了个懒腰,“我现在只研究消费者心理,百分百好员工。”又到处一看,问:“姐夫呢?”
  “去城北给我买烤鸭了。”阮河甜蜜幸福一笑,坐在阮湖旁边,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照我说啊,你还跟往常一样,从前那建筑小帅哥说什么来着,满脑子浆糊,小浆糊。”
  心中忽然有些发凉,阮湖打了个激灵坐起来,眼神慌乱往茶几一扫,抓起一张破碟,道:“姐,左右无事,陪你看片吧?”阮河道:“看这个?”阮湖点头如捣蒜,然后将碟往DVD机里一放,电视画面跳动一番,飘荡出悠扬的音乐,阮湖彻底傻了——安胎课程。
  阮湖为了掩盖自己满脑子浆糊这个事实,装出兴味盎然的样子与家姊一同学起安胎。其实这类课程心理学有接触,有一门发展心理学专门讲婴幼儿的生育成长心理过程。当时她学得特带劲,边上课还边跟言魏之发短信说,将来我怀孕第一个月每天多吃一百卡路里食物,最后一个月要多吃五百卡路里,你记住了,这是为保咱们的胎儿健康发育。
  言魏之回了个笑脸,问:想要男的女的?
  阮湖想了一阵子,回:男的。跟你一样,对我好,伺候我。
  叫什么名字?
  言小阮。
  行,二胎生个女的,叫言小糊,字浆糊。
  妖孽,小心师太灭了你!
  其实好多事情也就这么摔碎了,过去了。阮湖想,只是有的时候,回忆的碎片就像玻璃渣,总清不干净,指不定哪天被挑出来,扎得人生疼。其余的,怎么开始,怎么结束,怎么一步一步走出来,她都记不明白所幸忘记,因此每一天醒来都是灿烂千阳。
  第二天,她神采奕奕打扮一番,紫色露肩紧身裙,黑丝袜,Aldo的十二厘米紫黑高跟鞋,一袭秀发披洒在肩膀,心情明媚可称得上是万里无云,走在大街回头率百分百。
  公司同事一见,无一不赞道:“阮小湖仔细打扮起来,活脱脱的大美女啊。”
  佘涛双眼发直,脑子被迷得短路,说了一句话后全体冷场:“不是活脱脱,难道是死翘翘吗?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几个给面子的尴尬矫情笑了几声,喝了点酒,跳舞去了。荞麦豪迈说了句:“走,言帅哥,赏脸跟姑娘跳一曲。”言魏之绅士般地点头。这天,他穿的是黑色敞领T恤,清新飞扬,英姿焕发,颇有大学时光的朝气。
  佘涛凑近了些,颤经经地说:“咱们也跳个舞吧。”
  此时阮湖已经喝了两杯香槟,没醉,但是脑子有点热。她愣了愣,低头笑道:“以前有人说我跳舞不好,傻兮兮的。”灯光迷离,阮湖如墨如缎的头发顺势滑下,遮住她脸上的表情。
  手中动作一滞。阮湖想:我这是怎么了。于是转头朝佘涛一笑,又道:“来喝酒。”随即连饮了三杯威士忌,脑子全晕了。
  言魏之回来时,便看到阮湖如一摊烂泥躺在沙发上,未睡着,但也没什么神智。“她怎么了?”言魏之问。佘涛摇摇头,指着桌上空了半瓶的威士忌道:“本来好好的,后来说别人说她跳舞傻兮兮的,就喝了这么多,拦不下来。”
  音乐声十分嘈杂,如浮浮尘浪,万丈迭起。言魏之心中荒凉,扶起阮湖,坐在她身边。阮湖半睁着眼,看着言魏之笑了,喃喃问:“这酒吧,叫什么名字来着?”言魏之神色一凝,低声道:“前尘梦回。”阮湖笑得更开心了:“真他妈的好名字。”
  后来大家往来随意,喝一两杯酒,又回到舞池中央。言魏之一直坐在阮湖身边,点燃一支烟,抽完了就发呆。阮湖睡着,偶尔说一两句胡话。佘涛看出点蹊跷,施舍出了些牺牲精神,将自己奉献给荞麦,相约跳舞去了。
  时间有些晚了,言魏之说:“阮湖,我送你回去吧。”阮湖埋着头,道:“不许叫我浆糊,我不笨。”言魏之笑得发苦,“是,你不笨,你很聪明。”阮湖又道:“我还很坚强,言魏之,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自己站起来,到时候你还回不回来?”言魏之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拿起阮湖的提包,将她扶起来,轻声说:“走,回家吧。”
  夜风很大,言魏之翻出阮湖的披肩将她裹起来。苍茫的夜色中,吹落一地花瓣。言魏之记得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忙不过来,感情稳定后感觉也淡了,现下想要专注学习,若这几年不一心一意地努力,三十岁以后拼命十年说不定也是碌碌无为。
  当时阮湖掉着眼泪偏着头看他:“我给你压力了?”
  言魏之避开她的目光,点了一下头,他又说:“小浆糊,你也需要努力,好好为未来奋斗。我现在知道,大学几年,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不努力。”
  一切话语都堂而皇之。阮湖真的是满脑子浆糊,哭得带劲,点头得更带劲:“嗯我一定会自己好好的,坚强的。以后,以后可能很多事情会变。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两年不要交女朋友。”阮湖环臂保住自己,她埋着头说,“因为我需要时间站起来,我需要时间放下对你的感情,你若交了女友,我肯定会难过。”
  言魏之答应得那叫一个坚定不移。结果半年后,一女生长得跟花似的,懂事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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