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

第97章


唯恐他不相信似的,她拉着他的胳膊,看着他:“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他知道她不是天真也不是傻,只是因为是他,她才愿意这样。
  他被她的话打动,几乎想把她揣在怀里带走,可是这次他却不能纵容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可是现在不行。娃娃,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就这样被握在了手里,可是世事是这样的多变且凉薄,岂容人轻易掌控。许多年以后,韩林想起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原谅了自己的年少无知,那些话只是他在当下最想对她说的话,不是冲动,不是愚蠢,只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最真实的情感表白。
  然而,以后他又有多少话想对她说却不能诉诸于口?
  
番外——人在谁边(三)
  母亲的去世是韩林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的一辈子被强行硬生生拆分为两半——明亮的前半生,阴暗的下半生。
  他很少去回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疼痛肆虐,断肠噬骨,只是在心里的某根弦被无意触动后,长久的盯着那幅画看。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念着,人在谁边,人在谁边。
  
  韩林赶回去时,母亲已经走了,父亲说是突发脑溢血。他看着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美丽温柔的脸孔,连抚摸都不敢用力,生怕马上就碎了、散了。
  从火葬场回来后,他忘了是谁拿出来的酒,只记得他陪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坐在家里的客厅一杯又一杯的对饮。
  迷蒙中,他仿佛又梦见了他的娃娃,抱着玻璃瓶子,憋着嘴对着他说:“韩林,你不要难过,我马上就回来陪着你。”
  他睁开眼睛,她真的已经回来了,立在他的床边。
  他含糊不清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种田的田,甜蜜的甜。”
  
  后来的事情,韩林完全没有记忆,早上醒来时,田甜躺在他的身边,然后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见到了她,在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他想过要不顾一切的带她离开,去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只能是痴人说梦,由来好梦易醒。
  田甜把检验单摆在他面前,嫣然一笑,说:“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我不强逼你负责,但是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
  韩林再次去了她的城市,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公交车站,百无聊赖的等车,然后挤着上车。看着她走出办公大楼,边走边掏出手机。他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短信的滴答声已经响起了,一声又一声。
  “韩林,我下班了,你在做什么?”
  “韩林,你晚上吃什么?”
  “韩林,我想吃雪蛤。”
  ……
  三天后,他回去了,然后对田甜说:“我会负责。”
  
  拿结婚证之前,韩林又去了一次那个城市,一样的看着她去上班,看着她下班走出来。
  她看上去正常,除了脸上有掩盖不了的落寞哀伤。
  韩林知道她一定又哭了,现在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却不能走上前去抱着她给她擦眼泪。
  她只回来呆了一天,对着他笑,祝贺他结婚。
  某一天,他听见田甜讲电话,她辞职了。第二天他去打钱给她,犹豫半天不知道多少合适,多了她会知道,可是少了他怕她不够用。后来的许多年每次也都一样犹犹豫豫的弄半天,可是一旦按下数字后,他反而安心了,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枝枝出生时,她再次回来了,也只呆了一天,对着他笑,祝贺他有了女儿。
  那天晚上,产后身体还很虚弱的田甜躺在病床上说:“我知道瞒不了多久,你看了孩子的血型后只会更加怀疑。你猜的没错,她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一股悲愤猛的攫住了他,他伸手就想狠狠扇她一耳光,可在接近她的脸时,他眼前闪现出来了另一张相似的脸,对着他笑,他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她坐的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他买了一张机票,在机场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上飞机。刚下飞机他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田甜不见了。
  韩林在她的公司门口等到下班,远远的看着她坐上车,然后又去了机场。
  他回去时,田甜已经被找到了,她在家里的画室,画了一夜的画。医生说产妇患有产后抑郁症,要求家人配合治疗。
  面对父亲的责备和躺在床上焦燥易怒的田甜,他什么也没有说。
  
  韩林只是很想她。
  然而,她总是不回家,隔很久才回来一次,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
  一开始,他知道她在哪里,偶尔还能去看着她上班下班。
  有一次,他去那里出差,家里人让他顺便去看看她,站在她的公寓楼下,他给她打电话,可她不愿意见他。
  他想或许暂时不见面对她是好的,后来他就没有再去那里看她了。
  那一天,田甜说要去北京找她,他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去了北京,而且电话好几天都打不通。他去了北京,在医院找到了她,医生说血崩有生命危险。她昏迷不醒,像个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时,他再次想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在医生办公室,听到她已经醒了脱离危险的那一刻,他一下子落下了眼泪,像那天抚摸母亲的脸一样,可这一次却是感激,感激老天爷留下了她。
  她给家里打电话说在外地出差时,他就站在门外,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他却没有力气推开。
  挡在他们之间的并不仅仅是一扇门。
  有整整一个月她都不能下床行走,看护说她从来不哭,也很少说话。他知道只要他走进病房,她马上就会“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所以他更不能出去,他的娃娃不能哭。
  她在医院呆了三个月,看护说从来没有男人去看过她。他既担心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又开始恨那个人,恨那个得到了她却不知道她的好,不珍惜她的人。
  
  那半年,韩林经常往返于W市与北京,打理父亲在那里的办事处。她出院后,他给她打电话,说来北京办事,然后说从家里带来了东西要给她。
  三年以来,他们首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恍若隔世。
  很多真正想说的话已经不能说了,能说的话都已经不是真想说出口的话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尝试着像亲人一样相处,他试着把她当成妹妹,她试着把他当成姐夫,然后才能若无其事的吃饭。
  他笑,她也笑,可他看着她笑就难受。
  饭后,他送她回去,要给她换个房子。
  她不同意。
  他说:“田甜下个月要来看你,还是换个地方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
  他松了一口气。
  从她租住的房子离开,开车走了一段距离后,他记起来后座还有带给她的东西,又掉转头回去。
  还没有到地方,远远地,他就看见她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刚刚开车离开的方向。他不敢下车,也不敢再看向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哭了。
  他在北京时,他们就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很少见面,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她房子附近看着她上班下班,每次只有在刚来时他才有正当理由带她去吃饭,离开时,他从来不往后看,总是飞快的开着车子走。
  
  有一年农历新年,她从北京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时,她的婚事又被提及。
  她嘻嘻哈哈的说她还年轻急什么。
  他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离开时,他给了她一只手机,要求她每个月给他一条短信,让他知道她平安就行。
  他怕再一次在医院找到她。
  她答应了他。
  然后他说:“田蜜,你在北京碰到了合适的人就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吧。”
  她笑,说:“好。”
  又有一年多,他没有去北京,她没有回家,他们没有再见面。
  她再次回来时说结婚了。
  她是为了他结婚的。
  晚上,他在书房看着那幅画,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他的胳膊说,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长大,还是没有变,还是这样。
  她还是一个娃娃啊,他的娃娃。
  她穿着婚纱的样子很漂亮,她又哭了,这次他看着那个男人擦干净她的眼泪。
  
  婚宴结束后,韩林回到了酒店房间,面对着窗外万家灯火,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那光带着温暖。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田甜说:“田蜜比我幸福,她能够穿着婚纱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
  韩林没有答话,这么多年身后的女人在女儿面前是个好妈妈,在父母面前是好女儿,好媳妇,在妹妹面前是个好姐姐,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她插画中的那些华丽颓美,拥有绝色风情的女人一样,都是有毒的,能让人遍体生寒。
  在面对她的画和他时,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他等着她再次歇斯底里的发作。
  这次她没有试图吵闹引起他的注意,她也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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