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回来啦!”
清晨,柳府的大门敞开不久,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前,守门人急忙迎了上去。丫鬟春雨和秋霜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将柳烟儿扶了下来。
粉衣粉裙,外罩长毛白裘的柳烟儿,身形袅娜地立定,问道:“云州的客人几时到的?”
“禀小姐,云州来的亲家舅老爷昨日日落前到的。”守门人躬身回禀。
“是吗?”唇边滑过一声喃喃轻语,柳烟儿微微点了点头。冬日的朝阳斜照在她身上,花貌娇妍,仙姿绰约,依然美得出尘,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缺了几分血色,眸光盈盈闪动,隐含一丝哀怨。
“先回馨园。”一贯娇柔的语调,听在旁人耳里,恁是多了些许冷意。
柳烟儿在前面款步姗姗而行,贴身丫鬟春雨和秋霜紧跟其后,两人不解地互觑一眼,却在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困惑:自烟儿小姐昨日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以后,独处时就一直闷闷不乐,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主仆三人行至半途,正巧遇上要往逸园去的崔氏。
“烟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伯母早!”柳烟儿欠身行礼,又道,“听说舅舅和舅母来了,烟儿待会儿就去给他们请安。”
崔氏闻言,神情复杂,轻轻拍了拍柳烟儿的肩膀,悄声说:“皇后娘娘都跟你说了吧?烟儿莫怪伯母隐瞒,只是皇后娘娘一再告诫,她要亲自跟你谈此事。府里也就你爷爷和伯父伯母三人知道,连你云济哥哥都没告诉,你舅舅和舅母还不曾知晓为什么请他们来京城。老爷子说了,依你的意思为重,若你不愿意,不管得罪谁,柳府也不参乎此事。”
“烟儿明白皇后姑姑和你们的一片苦心,烟儿不怪别人,要怪,也只能怪烟儿做得不够好,让大家为难了。”柳烟儿的眉宇间浮上一抹淡淡的忧愁,泪珠在眼眶中莹然闪烁,若然欲泣。
仙颜带愁,美人垂泪,眼见着护在羽翼下疼了十几年的孩子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样子,崔氏心疼地将柳烟儿抱在怀里,抚背柔声安慰:“伯母知道,咱们烟儿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姑娘,谁敢说她不够好,我们大家可不依。”
“伯母,为何会是她?烟儿早就明白,即使没有她,以后也会有别人,烟儿不该如此难过。但若是其他随便一个不相识的人,烟儿心里也好受些。可她偏偏是身边相识多年的人,还是府里的一个……伯母,你也觉得她比烟儿好吗?”柳烟儿委屈地轻声说道。”
“伯母觉得,没有哪家的姑娘能比得上咱们烟儿了。你呀,平日里性子静得很,难得流流眼泪,就把伯母的心都要哭碎了。好了,不难过了,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别让下人们看笑话了。你先回馨园歇着,伯母待会儿去找你,你再慢慢跟伯母说。你也知道,老爷子最疼你了,就算得罪不起君家,我们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不是。”崔氏苦口婆心地劝慰。
“烟儿没事,让伯母笑话了!您先忙吧,烟儿的事晚些时候再说。”柳烟儿捻着丝帕,抹抹眼泪,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扯出一个浅浅的羞涩笑容,又说,“昨夜皇后姑姑跟烟儿也聊了很多,烟儿心里明白该怎么做,只不过看到伯母,忍不住就……”
“你这孩子,懂事得就是令人心疼。你云济哥哥常说,他是爹不疼娘不爱,有可能是抱养的,烟儿你才象是我跟你伯父亲生的。”崔氏爽朗地笑道,“你先回去歇着,我得先去逸园看看云济去,免得他醒来又说我这个当娘的不关心他,不象亲娘。昨夜你舅舅、舅母在,他一高兴,又喝醉了。”
“烟儿随伯母一起去看看云济哥哥吧!”
“不用了,宿醉一夜的人有啥好看的,等他清醒了,让他来看你,陪你好好聊聊散散心。昨夜街上闹了一宿,想必你也没睡几个时辰,瞧瞧,你这脸色可不好。春雨,秋霜,快扶你们小姐回去,小心伺候着。”
“是,夫人。”春雨和秋霜齐声应着,扶着柳烟儿离去。
※※※※※※
逸园内,两个杂役正在清扫院子,见庄主夫人崔氏进来,急忙停下来行礼问安:“夫人早。”
“忙你们的吧。”崔氏和颜地点点头,瞅瞅正厢房的几扇门都紧闭着,皱眉又道,“小洛子和树丫头呢?”
两个杂役茫然地摇摇头,他们每日只负责清扫逸园的院子,其它事并不清楚。
“夫人,昨夜常洛也喝醉了,可能还没醒来。要不要奴婢去东厢房看看?”崔氏的一个随侍丫鬟小声提醒。
崔氏恍悟,记起昨夜是有人回禀过她,笑道:“这主仆俩倒是挺投缘的,连醉酒也要一起醉。”小洛子自小在苍烟山庄长大,算起来与柳家多少也占点亲带点故,崔氏对他自然宽厚许多,闻言并不责怪,说,“不用了,让他多睡会儿。你去树丫头屋里看看,别说她昨夜也喝醉了。”云济平日里似乎太宠树丫头了,昨日一整天都不在府里,问了云济,他只道是他允准她出门的,也不肯说她到底去哪里了。
一个随侍丫鬟去了西厢房找小树,崔氏领着另外两个丫鬟来到柳云济的寝居前,丫鬟先她一步推开了门,她举步跨进门去。
“云济,该醒醒了,让你别多喝,你……”擒笑的声音嘠然而止,崔氏盯着散落在床榻前的衣衫,眼神倏地咪起,抬手制止身后的两个丫鬟跟进来,独自向床榻走去……
床榻上的女子低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茫然地坐起身来。她轻轻敲了敲额头,突然瞅到床榻里边还有一个人蒙着被子在睡,象是忽然惊醒自己身在何处,她慌乱地朝四周看看,正好对上立在床榻不远的崔氏,不由脱口大叫:“啊……”
“梅香?”看清床榻上的女子,崔氏眉头紧锁,厉声喝道,“闭嘴!”她转头吩咐道,“小兰,你让院子里那两人先退下,你守在院门口,别让其他人进来。”
“是,夫人。”小兰急冲冲领命而去。
“夫……夫……夫人……夫人……”梅香跌撞着从床榻上爬了下来,跪在崔氏面前,哭诉道:“夫人,是少庄主,少庄主他喝醉了,所以……所以……”
崔氏冷冷地睇她一眼,沉声问身边的道:“小翠,昨夜是谁送少庄主回房的?我记得是吩咐你做的。”
见庄主夫人问到自己,丫鬟小翠急急地回道:“是奴婢和阿全、阿成他们送少庄主回来了,后来梅香送来了醒酒汤,安顿少庄主歇下后,我们四人是一起离开逸园的。奴婢不知……不知为何梅香她会在少庄主房里。”
崔氏喝问:“梅香,你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奴婢离开后,发现忘了收走醒酒汤的碗,所以就回来取,谁知……谁知少庄主他突然起身拉住了奴婢,奴婢拼命挣扎,不知怎么回事就晕过去了,刚刚醒来就看到夫人您……您在这儿。”梅香低声哭泣,随后跪爬到崔氏的脚边,抱着崔氏的双脚求饶道:“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夫人莫要责怪少庄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少庄主喝醉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不怪他,夫人要怪就怪奴婢好了……”
崔氏不相信地摇摇头道:“你不怪他?孤男寡女同榻过了一夜,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你的名节已毁,你难道不想为自己讨条后路?既然你自己都不怪他,或许可以给你一笔银子,送你离开?”
梅香一听,急道:“不……不……奴婢求夫人成全,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不想离开柳府。”
“那你想怎么样,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为你做主。既然你说是少庄主毁了你的名节,我们柳家自然不能亏待你。”崔氏眼里的恼意散去,施施然地在一旁落坐,一副万事好商量的安稳表情。
柳家主子对下人不薄众所周知,当家主母崔氏待人和善也是出了名的,只是此事关乎柳家少庄主的名声,做娘的仍能如此泰然自若,梅香见了,心里也不免生起几分愕然。但多年的心愿就摆在面前,触手可及,她当然舍不得放弃,抹抹眼泪,她毫不犹豫地说:“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少庄主,请夫人替奴婢做主。”
崔氏叹了口气,直盯着梅香道:“看来,你仍是怪他,笃定他不得不对你负责到底喽?”
“奴婢不敢求其它,只求能留在少庄主身边。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少庄主的,也会好好伺奉您,请夫人成全。”梅香跪在地上,向崔氏磕头道。抬眼看向床榻上的身影,仍然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方才屋里的高呼小叫,似乎丝毫没有惊动到他,偷觑到桌上托盘里的空碗,她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莫不是昨夜的药量放得太猛了?
梅香的不安被崔氏看在眼里,突然她脸色一沉,怒斥道:“梅香,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只是,有时候聪明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了。”
“奴婢……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是少庄主喝醉了,才对奴婢……奴婢不怪少庄主,奴婢只求待在少庄主身边伺候他……请夫人替奴婢做主……”梅香惶惶不安,结结巴巴地说。
“要不要让你待在他身边,我可做不了主,不如你来唤醒他,当面问问吧。他若是想对你的名节负责,我当然不会有意见。”崔氏掸掸衣袖,语气平和地说。
梅香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走到床榻边,不等她开口,却清楚地听到背后传来柳云济的声音。
“怎么回事?谁要对谁的名节负责?”
只见柳云济跟在崔氏的丫鬟小青身后走进屋来,小青走到崔氏身边禀道:“夫人,奴婢在西厢房外唤了半天,发现来开门的居然是少庄主,小树不在,不知去哪儿了。”
崔氏对此似乎并不惊讶,对柳云济道:“酒终于醒啦?”
脚一伸,勾了张椅子,柳云济潇洒落座,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屋里有个衣衫不整、目瞪口呆的梅香,冲崔氏道:“嗯,头还有点痛。”
“你……你怎么会从外面进来?昨夜你明明在……”从愕然中惊醒,梅香颤巍巍地指着床榻上的身影,“那……那是谁?”
就在此时,床榻上的人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她伸了个懒腰,嘴里不满地嘟囔:“谁呀?大清早地就扰人好眠。”
“小树,怎么是你!”梅香颓然地瘫倒在地,尚挂着泪痕的脸上一片惨白。
“对啊,是我不是更好!”小树笑得好不自在。是她尚有活路,若是她家根红苗正的少庄主,她保证梅香会变得很惨。
“说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崔氏探究地看向小树。
小树摊摊手,示意不就这么回事,摆明不想多说,至少她不想当着梅香的面说。想到先前庄主夫人与她的默契极好,她笑着冲庄主夫人眨了眨眼。她不过是在点醒梅香之前,给了刚进门的庄主夫人一个噤声的暗示,庄主夫人就将一幕丫鬟上错少爷床又被当家主母撞见的戏码演得象那么回事,让蒙的被子里的她直呼精彩。
柳云济黑着一张俊脸,目光凌厉地瞪着梅香,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瘫坐在地的梅香似乎还没有从事件的突变中回过神来,被柳云济一声喝斥,才猛然惊醒,惨白的脸上了无生气,只知一迳地语无伦次道:“奴婢不想害少庄主的,奴婢不要当烟儿小姐的陪嫁,奴婢不要去太子府,奴婢只想呆在少庄主身边……为什么不可以?奴婢不想害任何人,为什么连这样都不可以……”她的语调越来越凄厉,最后几句,嘶吼得近乎癫狂。
小树立在一旁,冷静的眼神落在表情绝望又悲戚的梅香身上,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痴恋一个人没有错,耍手段强迫对方接受自己却是大错特错。柳家人脾气平和,以人为善,但再平和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要不十几年前的卧虎寨也不会一夜覆灭,身为苍烟山庄下一任庄主的柳云济,又岂是能轻易被胁迫的人?
其实无须多问,眼前的场面已很好地说明了一切。崔氏挥挥手,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小翠,小青,先将她带回去,派两个人守着,没我的同意,不得让她出房门。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多嘴!”
“是,夫人。”两人拾缀起地上的衣衫,披在梅香身上,将她稍做收拾。梅香此时已是心神全无,只是不停地轻喃着,任由着她们将她带出了门。
这时,在外面守门的小翠匆匆走了进来,对崔氏禀道:“夫人,庄主派人来请您去汲云阁,说是有急事找您。”
柳云济坐在一旁愠然不语,闻言对崔氏道:“娘,您先去忙,此事我会查清楚的。”
“也好,你先好好问问树丫头,究竟怎么一回事。梅香这丫头总归留不得,待我问过你爹,再决定怎么处置。唉,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事情都凑到一起了?”听闻是急事,汲云阁又是招待宾客的地方,崔氏想可能又是哪位贵客临门,不敢怠慢,对柳云济交待几句,匆匆离去。
柳云济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树一眼,诚恳地说:“小树,谢啦!”方才被小青唤醒,发现自己身在小树住的西厢房,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见到衣衫不整的梅香大清早出现在他的寝居内,他立刻就明白了。没想到几日前与小树的一番戏言,居然成了真。
“不必客气啦!”小树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嘻笑道,“小树说过要誓死护卫你的名声和贞节,怎能让一只偷腥的小猫将你这块大肥肉叼去?我还盼着能看到你娶个心仪美人,与她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地过日子,就象庄主和庄主夫人一样呢!谁要是敢破坏我的这个小心愿,哼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脸上的阴郁淡了些,柳云济也笑道:“你呀,生性就不是个狠人,说得再凶也没人信。我倒是不明白,你没扛她而是将我扛到你屋里,就这一点,实在不象你的性子。”
“这位兄台,人心叵测,我也是很深沉的好不好?其它优点或许没有,我对性命那是极其看重的。”自已的命,以及其他想要保护的人的命。小树拿起桌上的空碗,随手扔给了柳云济,道,“你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
柳云济伸手接住,翻来覆去地细看,又凑到鼻下闻闻,摇头道:“一只空碗而已,看不出什么。昨夜我醉了,这碗应该是盛过醒酒汤的碗,不过,好象也太干净了点?”
“你昨夜喝的不仅仅是醒酒汤,还有一味极烈的蒙汉药。这碗明显被特意拭擦过,连一点残汁都没有留下。放置了一夜,碗上仅存的一丝药味也已散尽。如果真如方才一样,到了今日清晨才被庄主夫人撞见她在你房里,你恐怕只能怪醉酒误事,真要对她的贞节负责了。”乘醉酒耍心机可以说是临时起意,醒酒汤里下蒙汉药那就是有所预谋了。此次是想献已身差点得逞,下次万一改成夺人命那还了得?而且,对于与梅香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卧佛山中这事,她心里总隐隐觉得诡异,对梅香的来历一直心存疑虑。原本梅香在府里安安静静没闹什么事,她并不想去深究,毕竟十七年前,梅香也不过是个一岁多大的孩子。如今连蒙汉药都敢拿出手了,这样的危险分子,她自然不能让其留在柳府,最好是远远地趋之赶之,以策安全。
“真该死!我说呢,即使醉酒,你将我移去西厢房,我也不可能不惊醒。”知道自己差点在府里被个小丫鬟算计,柳云济的眸光再次沉郁,重重地捶了一记桌面道,“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得逞?哼,太小看我柳云济了。就是两人真过了一夜,我也不会娶她。她的贞节自己都不想要了,我又何必负责。”
小树闻言,心里暗暗替柳云济叫好。在她看来,刻板不知变通的死守礼教,不是有担当,而是愚蠢。根红苗正的少庄主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越强迫越难以接受,在他身上,有着与她相似的固执。梅香的小聪明,显然一开始就选错了人,用错了地方。
半响后,柳云济的心情稍稍平复,问小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起这个,可得好好谢谢你的富贵病。以前我还取笑过你,说你点着灯睡觉的习惯象是千金小姐得的富贵病。前几次你就连喝醉了酒,也不忘提醒人屋里一定要留盏灯。我昨夜回来时,发现你屋里的灯全熄了,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于是你发现了她,点了她的睡穴,又将我移到西厢房,你再回到我屋里,直等到清晨被我娘撞见?”柳云济接过她的话,后面的事情他已能猜出个大概来。
“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会是庄主夫人,怕她一进门就掀被暴露我的身份,所以索性在她进门后,我就偷偷露了一下脸,让她认出了我。庄主夫人与我默契还真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易就套出了梅香的话,原来她志在你这块大肥肉啊!”小树促狭地冲柳云济笑笑。刚才她暗中观察梅香的反应,发现梅香的心思仅仅在柳云济身上,并无其它更险恶的目的,这让她稍稍安了心。经此一闹,梅香在柳府是肯定待不下去了,不足为患。
柳云济皱着眉头苦笑,身为堂堂苍烟山庄少庄主,在府里被丫鬟下了蒙汉药,差点**赔上下半辈子的幸福,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少庄主,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忙了一夜,累死我了,我要回房补个眠去。午后我要陪我娘上街,你有事别找我,找小洛子吧。”吓!少庄主的脸又黑了,小树识趣地准备拍拍屁股闪人。走了几步,她顿住脚步,冲背后扬扬手道:“柳兄保重,没有酒量以后就少喝酒,免得哪天再把贞节给喝没了!我们后会有期。”
柳云济听惯了她变化无常的称呼,以为她又在乘机调侃他,故意恶声恶气地吼道:“滚吧,滚吧,最好别回来了,我们后会无期!”省得顶着张灿烂到欠扁的笑脸在他面前晃,提醒他昨夜有多失败。
小树背着身,黯然苦笑,真被少庄主说中了,这一去,她不会回来了,再见面真要遥遥无期。想了想,她缓缓地道:“少庄主记得卧佛山吧?山中有个观音庙,听说庙里的菩萨可灵了,小树每年都想去拜一拜。少庄主以后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也去拜拜,或许能遇见多年不见的故人。”过去几年,卧佛山她去过不止一回,无论她以后走到哪里,那里仍是她会去的地方。
“小丫头真罗嗦!快走,快走,有事晚上再说。”柳云济不以为然地道。小丫头说话,经常东拉西扯,不按常理,前一件事和后一件事往往会跳跃十万八千里,让人应接不暇,虽然时常令人捧腹,不过他此时可没心情听她胡侃。
“走就走,你想听,我还不说了呢!”小树回头,冲他哼了一记,转而微笑着挥了挥手,抬腿就走。
正在这时,一位小厮气喘嘘嘘地奔进逸园,跑过小树身边,站在柳云济面前说:“少庄主,夫人……夫人让你速去……速去汲云阁,让你……”停顿,他喘了口气,接着又道,“……带着小树。”
※※※※※※
不对劲!
人不对,气氛不对,一切都不对!
小树跟在柳云济身后进了汲云阁,瞥到坐在一旁的蔓娘,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当看清坐在庄主身边的那个人的面容,她的眼神掠过一丝森寒,倏地回转到蔓娘的脸上,直盯着她的眼,蔓娘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见礼后,柳云济在崔氏身边坐了下来。
小树低着头立在柳云济身后,依旧一副乖巧的小丫鬟模样。仿佛丝毫没有发现,刚才跟着柳云济见礼过的那位章大人,正眼神热切直盯着她。
柳云济察觉到气氛诡异,悄悄地侧身问旁边的崔氏:“娘,怎么回事?”
“嘘!”崔氏示意他噤声,并不多说。
“蔓娘,你不跟树丫头说点什么吗?”坐在首位的老庄主柳临山发话了。
蔓娘起身,看了小树一眼,欲言又止。
“小蔓,她……她就是我的女儿?”章稽指着小树,颤声问道。
章稽一出声,柳云济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回首,身后的小丫头仍是低头不语,一脸事不关已的平静表情。
沉寂片刻,蔓娘毅然抬头,肯定地说:“是!树儿她……就是你的女儿。”她走到小树面前,轻声道,“树儿,章大人就是你爹。”
一直低着头的小树这时才有了反应,她抬眼看了看章稽,水灵杏眼里眸光平静流转,没有一丝惊喜,更生不出丝毫孺慕之情,只是淡淡地说:“是吗?那又怎样!”
平静又无理的应答令在场熟识她的人皆有些错愕,这实在不象是那个待人亲切有礼、笑容可拘的小树会说的话。
“树儿,你……”蔓娘不赞同地唤道,喝斥的话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此情景,崔氏走过来劝道:“树丫头,他是你爹,是你的亲爹。他毫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今日父女相聚,是件大喜事,你还不快快上前拜见。”
小树被崔氏推了几步,立在堂中,看着章稽,即不行礼,脸上也毫无喜色,只是看着他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人捎信于我,说‘小蔓在柳府’。”昨日他进宫参宴,刚出府就接到这份信,宫宴结束又有元宵庆典,等他回府时已过子时,只好今日一早赶来柳府确认小蔓的下落,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果然啊……眸中厉光倏闪,小树又问:“你想要接我娘和我回章府吗?章夫人会同意吗?”
“什么?”没料到小树会问得这么直接,寻觅多年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的喜悦被轰然击破,想到家中一向强势的夫人,章稽蹙眉犹豫片刻,这才下定决心似地说,“是的,我会来接你娘和你回章府的。”
一旁的蔓娘突然激动地喊道:“不……不要!”被章稽一觑,她才轻声道,“你认了孩子就好,我不会跟你去章府的。”
“娘,你别急。你没听章大人说吗?他会来接,至于何时来接还没定呢!就是我们今日想跟他去,大概也进不了章府的门。”小树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凉凉的无理口气,引得熟悉她的柳云济心中的疑笃更深,小丫头的态度太反常了,完全象变了个人似的。
被小树说中心思,章稽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他的正房夫人强势善妒,在苍都城内是出了名的。当年对不起小蔓、漠视她的离开也是被逼无奈,他其实早就知道小蔓并非林家所说,是在出游时落水身亡。事隔多年,他一直心存愧疚,心中对她仍有几分情意在,有女无儿的他也一直惦记当年小蔓肚中的孩子。虽然得知是女儿而非儿子有些失落,但刚才听闻小蔓的遭遇,他仍是希望对残了腿又一直未嫁的小蔓有所补偿。只是事情总要慢慢来,容他想个万全之策,最好即能过了家中夫人那关,又能给小蔓和孩子一个交待。事实上,他确实没办法今日就带他们俩回府……
章稽的沉默落在蔓娘眼里,成了无声的推诿,她表情哀戚地对他说:“当年的小蔓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叫蔓娘的人,一个柳府的下人。蔓娘在柳府照顾烟儿小姐,已经习惯了,蔓娘舍不得离开,也不会离开。你能认下这个孩子就够了。”
“小蔓,你放心,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来接你和女儿回府的。”章稽信誓旦旦地说,又转向老庄主柳临山道,“姑丈,小侄有一事相求,他们母女俩还要在府里打扰些日子,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接他们。”
“不……你不用来,蔓娘不会随你去的,你认了树儿就好了。”蔓娘语气坚决地说。
“娘都不想认他,为什么要我认?不过,既然娘帮我找了个爹来,我想就不必再麻烦老庄主他们了。章大人,章家在城内就没有个章夫人不知道的别院小居什么的?我和娘可以搬去那里住……”
“树儿……”蔓娘惊恐地喊道。
小树回头看她,将蔓娘脸上的惊慌和无措尽收在眼底,心里突升的无奈和叹息将眸中的阴郁慢慢隐去,她的目光慢慢沉淀下来,转身对章稽接着道:“娘不愿去,就不去吧。你可以在附近找处小院,让我娘和我搬去那里就行。她的腿不好,记得要离柳府近些,我想她大概会想时常过来看看。”
“树丫头,你和你娘就在柳府安心住着,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崔氏道。树丫头的身份意外定了下来是她所料不及的,她想到特意从云州赶来的兄嫂,看来他们注定是白跑一趟了,小树既然成了名正言顺的章小树,就不必变成崔小树了。
“行了,蔓娘和树丫头就暂时留在这里。凤娥,你待会儿安排下去,让人将隔壁的沁园收拾一下,让他们母女俩搬去那住。那园子独门独院,日后进出也方便,不一定非要通过柳府正门,蔓娘想要过来这边看看烟儿也方便。”老庄主一锤定音,两人未来的安身之所就此定了下来。
“多谢姑丈!”
“多谢老庄主!”
章稽和蔓娘连声道谢,唯有小树似乎并不满意,瞥到柳云济质疑的眼神,她嘴角一扬,抛了个难解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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