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曲的枢纽

第27章


  “抱歉,”她脱口而出。“也许还是别说这些的好,这毕竟不关我们的事。抱歉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占据你们的时间。”
  “安静,”审问官左右扫视着骚动渐起的观众席。“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浪费了我们的时间。你还有别的话要对陪审团说吗?”
  “有的,”玛德琳说着转头望着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申诉人和他的律师即将来访的时候,我很清楚约翰·芳雷当时的想法。现在你们应该能够掌握他的心态了。你们可以回溯他的每个思绪和所说的每句话。现在你们应该能够了解,当他听申诉人提到泰坦尼克号船难发生时,关于海员木槌和头部被袭击的故事,为何他会微笑,为何他会大大松了口气。因为他才是那个蒙受了脑震荡和记忆丧失之苦长达25年之久的人啊。
  “等等!我并没有说申诉人的故事是捏造的。我不清楚,也不够资格下定论。我只知道当约翰爵士——这个被你称为死者,好像从没活过似的人——听见这件他原以为永远无法证实的往事被提了出来,他内心必定有种极大的解放感吧。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他的身分也理当被证实。现在你们明白他为什么乐意做指纹测试了。你们知道了他为什么比别人都来得热中。你们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如此等不及,如此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结果。”
  玛德琳攫住椅子扶手。
  “拜托,也许我的表达十分笨拙,但我希望你们能懂我的意思。找到真相,不论结果如何,是他这一生的惟一目标。倘若他是约翰·芳雷爵士,那么他会快活地直到终老;倘若他不是,他也不会太过介意,因为他已经了然。你们知道,这很像是足球赛赌博。你把6便士赌金押在上面,心想也许会赢个好几千镑,你非常笃定,几乎可以发誓那就要成真了。然而你必须等到电报来了才能确定。如果电报不来,你就告诉自己:‘好吧,就这样!’然后暂时放手。这就是约翰·芳雷。这就是他的足球赛赌博。这地方有数不清他深爱的事物:这些是他的足球赛赌博。尊重、荣誉和夜夜好眠:这些是他的足球赛赌博。磨难终止,美好未来即将开展:这就是他的足球赛赌博。现在他有把握他就快赢了。而他们却说他自杀了。你们为何不仔细想想。你们比我更清楚。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你们竟然会认为,他会在真相即将揭晓之前半小时蓄意地割喉自尽?”
  她说着伸手蒙住眼睛。
  席间起了阵喧嚣,被审问官压下。海洛·魏凯先生站了起来。沛基看见他闪着油光的脸微微发白,他说话时喘得像刚刚跑步过似的。
  “审问官先生。这位女士基于特殊请求所作的发言,内容无疑地相当有趣,”他酸涩地说。“我不愿冒昧提醒你如何执行职务。也不愿鲁莽地指出这10分钟里你没有提出任何质问。但如果这位女士的精彩声明已经结束——倘若她所言为真,则更证明了死者是个大骗徒——身为约翰·芳雷爵士本人的律师,我要求庭上允许我进行交叉答辩。”
  “魏凯先生,”审问官再次摇晃脑袋,“等我准予你交叉答辩时你自然可以发问,在那之前请保持肃静。好,丹小姐——”
  “请让他发问吧,”玛德琳说。“我记得我在那个可怕的矮埃及人阿力曼屋里见过他,在半月街那里。”
  魏凯先生掏出手帕来擦额头。
  于是进行了交叉答辩。审问官作了总结。艾略特巡官跑进另一个房间里去偷偷跳着萨拉班德舞(译注:saraband,一种优缓的三拍子西班牙舞)。至于陪审团则认定这案子为凶嫌不明的谋杀案件,直接交由警方处理。
  第十六章
  安德鲁·麦安德鲁·艾略特举起一杯醇美的莱茵白葡萄酒来细细欣赏着。
  “丹小姐,”他高声说,“你真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不,应该说是外交家,比较好听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足球赛赌博比喻实在是神来之笔。它让陪审团感觉就像6便士和负负得正那么真实具体。你是怎么想到的?”
  借着夕阳斜长而温暖的余晖,艾略特、菲尔博士和沛基3人在名不副实但无比舒适的蒙布雷吉(译注:Monplaisir,法文,意为my pleasure)和玛德琳共进晚餐。餐桌位于餐室的落地窗边,窗外是一座浓绿的月桂树花园。花园尽头接着两英亩大的苹果园。花园一端有条小径穿过果园,通向马戴上校从前的房子。在另一端,小径则是跨越一条小溪,然后爬坡通过“画屏”树林,这片位于苹果园左方的陡峭林木衬着傍晚的天空呈现一片森黑。如果循着第二条小径往上穿过“画屏”,通过山顶然后下坡,便可以到达芳雷宅园的后花园。
  玛德琳独自居住,雇了个妇人每天到家里来“扫煮”。屋子小但整洁明亮,挂着她父亲遗留的军旅照片,各种铜饰和嘈杂的时钟摆满屋内。这屋子孤零零伫立着,最近一间邻舍便是那位不幸的维多利亚·戴丽小姐的房子。不过玛德琳向来不在意居住地点偏僻。
  此刻她坐在敞开的落地窗前的餐桌头,隔着光滑桌面和银器,全身笼罩在还不足显出桌上烛光亮度的一片薄暮当中。她身穿白衣。餐室低矮粗厚的横梁、白铁器皿和忙碌的时钟一起构成衬托她的背景。用餐后,菲尔博士点燃一根肥大的雪茄;沛基则为玛德琳点了根烟;针对艾略特的问题,玛德琳脸映着火柴光芒大笑起来。
  “关于足球赛赌博吗?”她重复着说,微红了脸。“老实说,那不是我想出的比喻,是纳塔奈·巴罗。他写成文字,然后要我把它修饰成口语。噢,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真是太恐怖了。像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说话,实在很难为情,而且害怕怀豪先生随时都会阻止我,可是巴罗说那是惟一的方法。后来我到布尔布裘旅店楼上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才觉得舒服了点。我表现得很糟吧?”
  这时他们自然是盯着她瞧的。
  “不会,”菲尔博士颇为认真地说,“表现得出色极了。不过,噢,老天!是巴罗教导你的?哇呜!”
  “是啊,昨晚他花了好多时间在这里教我。”
  “巴罗?他什么时候来的?”沛基惊讶地问。“我还送你回来呢。”
  “你离开以后他才来的。他听说了我告诉茉莉的那些事情,兴奋得不得了。”
  “要知道,两位,”菲尔博士沉思地吸了口大雪茄,低声说道,“我们绝不可低估我们的朋友巴罗。沛基早就说过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这场马戏刚开始的时候魏凯似乎用套绳圈住了他,但事实上整个审问过程完全是照着他的意志进行的。他会反击是很自然的。他是否能够妥善处理芳雷家族的产业,对巴罗企业的影响可想而知。而且他向来是个斗士。一旦芳雷对高尔的案子进入了审理阶段,肯定会是个热闹场面。”
  艾略特似乎在思索别的事情。 
  “我说,丹小姐,”他神情执拗地说。“我没有否定你替我们开创新局的功劳。这是场大胜利,尽管是属于外在和媒体的胜利。这案子总算不会被官方任意终结,虽说副部长疯狂地谩骂陪审团是一群愚蠢的村夫,被个漂亮的——呃——女性迷得团团转。但是令我不解的是,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着这些资料来找我?我又不是骗子,也不是个——呃——假好人,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有些怪异而且有趣的是,沛基心想,他的语气听来像是私人情感受了伤害。
  “本来我打算这么做的,”玛德琳说。“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必须先告诉茉莉。后来纳塔奈·巴罗要我发尽各种毒誓,答应他在审问结束以前绝不向警方透露半个字。他说他不信任警方。另外他也有个论点,想要证明——”她低头紧咬嘴唇,然后用香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你也知道,人啊。”
  “可是我们的立足点在哪里?”沛基问。“今天上午过后,我们是不是又绕回原点,不确定他们当中谁是真爵士了?只要墨瑞发誓高尔是真爵士,只要他们不推翻那份指纹证明,那么恐怕也就没戏唱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上午,有那么一两次,我不太确定。你话中的某些暗示和嘲讽——应该是你自己的意思——似乎是冲着老好人魏凯而来。”
  “真是的,布莱恩!我说的全都是纳塔奈要我说的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这整件爵产申诉案是由魏凯一个人主使的。魏凯,灵媒的法律代理人,撒旦崇拜者的律师。魏凯,他结交了不少酒肉朋友,也许是他找上了高尔,就像他找上阿力曼和杜桂丝妮夫人一样。我得说当我们初次见到高尔的时候,他的确有点演员的味道。魏凯说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看见花园里有鬼魂。魏凯在谋杀案发生时他距离受害者仅仅15呎远,而且中间只隔着层玻璃。魏凯——”
  “可是说真的,布莱恩,你该不会怀疑魏凯是凶手吧?”
  “有何不可?菲尔博士也说了——”
  “我是说,”博士皱眉瞪着雪茄,打断他说,“他是那群人里头最有意思的一个。”
  “这意思是一样的,”沛基沮丧地说。“关于真爵士这问题,玛德琳,你究竟有什么看法?昨天你才告诉我说你认为过世的芳雷是个骗子,不是吗?”
  “没错,我说过。可是我觉得没有人会不同情他的。他根本没有骗人的意图,这你还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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