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曲的枢纽

第29章


为什么丧失记忆会让他消沉沮丧到这个地步?大部分人应该只会烦恼一阵子,不至于会在心里形成这么巨大的创伤才对。会不会他一直被某种犯罪或者邪恶的记忆所缠绕呢?”
  她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的确是。我常觉得他就像是书里面描写的清教徒,生错了时代。”
  “但是他记不得究竟是什么事件?”
  “是的,只除了一个扭曲门铰链的影像。”
  沛基觉得光是这几个字就够烦人的了。好像试图传递或暗示某种讯息似的。扭曲的门铰链是什么?或者换个说法,平直的门铰链又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螺丝没锁紧(译注:screw loose,少根筋)的含蓄说法?”他问。
  “不——是,我想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那并非一种语意的表达。有时候他好像真的看见门铰链;门上面的铰链;一个白色的门铰链。他看见它扭曲起来,不知怎的松垂、断裂开来。他说这景象冲击着他的脑袋,就像人生病的时候看着壁纸图案的那种感觉。”
  “白色的门铰链,”菲尔博士望着艾略特。“真是伤脑筋呢,小子。嗯?”
  “是啊,博士。”
  博士的鼻子稀里呼噜响了一阵。
  “好吧。咱们来看看从这里头能找出多少真相。我来说几个给你听听。
  “首先,从一开始就不断提到谁有没有被一支据描述是‘海员木槌’的东西给击中了脑袋这件事。关于事件本身有许多探讨,但却很少有人提到这支木槌。这东西是从哪里拿来的?到底如何能够取得呢?在现代机械化的船上,这种工具对船员来说没多大用处。我只能想到有个东西符合这描述。
  “如果你曾经航越大西洋,或许就见过这东西。在新式客轮甲板下方的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看见这种东西悬挂在每一道不锈钢门上。这些不锈钢门都是,或者说应该都是不渗水的。在紧急情况下,这些门会关闭,形成一整排挡水舱壁和密室来阻断水流。至于每一道门所附带的木槌——很遗憾必须提起它来——则是给船舱人员在旅客惊慌选窜或失序的时候作为武器之用的。你该记得,泰坦尼克号的防水密室是出了名的。”
  “怎么?”博士停顿时,沛基突然问。“那又如何?”
  “这没让你想起什么吗?”
  “没有。”
  “再者,”菲尔博士说。“关于那个有趣的机器人偶,黄金女巫人偶。只要去看看17世纪这种机器人偶是用什么方式运转的,你就能揭开这案子的秘密了。”
  “但这实在一点都说不通啊!”玛德琳叫喊着,“我是说,至少跟我所想的毫无关联。我以为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可是——”
  艾略特巡官瞄了眼手表。“我们该动身了,博士,”他语调平板,“否则可能赶不上火车,也无法顺便绕到宅园去一趟了。”
  “别去,”玛德琳突然说。“别去,拜托你们。你不会去吧,布莱恩?”
  “我想我们非去不可,女士,”菲尔博士语气极其轻柔说。“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害怕,”玛德琳说。“所以我才说了这么多,真的。”
  布莱恩·沛基察觉到她的变化以及这变化的原因所在,而暗暗感到惊愕。
  菲尔博士将雪茄搁在咖啡杯碟子上。他小心翼翼擦亮一根火柴,弯身去点亮桌上的蜡烛。四朵金色的火焰在温暖静止的空气中稳稳窜起,在蜡烛上端自顾自地盘旋着似的。暮色已向花园退去。坐在花园边缘舒适一角的玛德琳眼里映照着烛光,眼神稳定但贲张着,仿佛在恐惧中隐含着某种期待。
  博士显得有些不安。“我们恐怕不能留下呢,丹小姐。我们明天就回来,城里有些关于这案子的琐事非得我们去处理不可。不过,如果沛基可以——”
  “你不会离开我吧,会吗,布莱恩?我好傻啊这样烦你——”
  “老天,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沛基咆哮着说,呵护弱者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会闹丑闻的。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明天早上。倒不是说真有什么好怕的。”
  “你没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什么日子?”
  “周年纪念日。7月31日。去年今天的晚上维多利亚·戴丽遇害而死。”
  “此外,”菲尔博士好奇望着两人,“今天同时也是收获节的前夕。像艾略特这样的苏格兰好公民都能告诉你它的意义。今晚是伟大的安息日夜晚,所有阴间的恶灵都将获得解放。喝!喝!我实在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嗯?”
  沛基感觉无比困惑、愤怒。
  “你就是,”他说。“胡扯这些有什么意思?玛德琳已经够难过的了。她一直在为别人的事努力奔波,就快累垮了。你还雪上加霜的到底有什么用意?这地方根本没什么可怕的。要是我看到什么东西在附近晃荡,一定先扭断它的烂脖子然后才报警。”
  “抱歉啦,”菲尔博士说。他站在那里高高睥睨着,眼里透着疲惫、慈悲和一丝疑惑。然后他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宽边帽和叉头手杖。
  “走吧,博士,”艾略特说。“如果我们没弄错这邻近的地理位置,我们走花园左侧的小径,通过树林就可以到达另一边的芳雷宅园了,对吗?”
  “没错。”
  “那么,晚安了。再次谢谢你的招待,丹小姐,今晚非常愉快而且受益不少。你呢,眼睛放亮点,沛基先生。”
  “知道了。当心树林里的妖魔鬼怪喔!”沛基在他们背后大叫。
  他站在落地窗前目送他们穿过月桂树走出花园。非常暖和的夜晚,花园的香氛十分浓郁,令人酥软。东边的星群衬着片斜倾的夜空闪着,只是仿佛被热浪折腾似的显得有些黯淡。沛基的怒气莫名地升起。
  “真是婆婆妈妈,”他说。“竟然想——”
  他转身,看见玛德琳的微笑一闪而逝。她已恢复平静,但看来有些羞涩。
  “抱歉,我真是丢尽了脸,布莱恩,”她柔声说。“我知道这里不会有危险。”她站了起来。“请恕我失陪。我想上楼去梳洗一下。很快的。”
  “真是婆婆妈妈,竟然想——”
  落单的他谨慎点了根香烟。才一会儿他已将那份恼怒抛到脑后,感觉好多了。不但如此,和玛德琳共度夜晚原本是他梦寐以求的美事之一。一只褐色的蛾飞进窗来,横越空中扑向一朵烛焰。他挥手把它赶开,当它飞过他眼前时迅速闪了一下。
  这一小圈烛光十分舒适而且怡人,不过屋内还是亮一点比较妥当。他走向电灯开关。柔和的壁灯烘托出这屋子的优雅和饰布的图案。奇怪的是,他心想,时钟的滴答声竟可以这么清晰、突出。屋内有两座时钟,并非成对的,但各自拥有对方所欠缺的拍子,共鸣出仓促琐碎的节奏。其中一座的小钟摆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韵律前后摆动着。
  他回到桌前,倒了杯已快冷却的咖啡。他自己踏着地板的脚步声,咖啡杯在碟子里的碰撞声,瓷咖啡壶接触咖啡杯口的脆响,这些声音全都像那两座时钟的声响一般无比清亮。他第一次发现,全然的空虚也可以是种享受。他的思绪飞驰起来:这房间是空的,我独自一人,接着呢?
  澄净的灯光让这屋子益发显得空寂。有个问题他一直避免去思考,尽管下午他已经猜中这秘密,并且从他书房的一本书上获得了证实。结果颇令人雀跃——当然,是指对玛德琳而言。这栋屋子是雅致,但太偏僻了。环绕它四周那堵黑暗的墙延伸足足有半哩之远。
  玛德琳梳洗得未免久了点。又一只飞蛾闯进敞开的窗口,降落在桌面。窗帘和烛火微微摆动起来。还是把窗户关了吧!他穿过明亮空荡的屋子,站在一扇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突然僵立不动。
  花园里,就在窗口投射出微弱光圈的昏暗边缘,坐着芳雷宅园的机器人偶。
  第十七章
  他呆站在那里看着那东西约有8秒钟,就像那机器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窗口透出的光线是淡淡的黄晕,向草坪拓展出去约10来呎远,刚好触及那人偶彩漆斑驳的底座。她那张蜡脸似乎皲裂得更厉害了。坠落楼梯之后她变得稍稍向一侧歪斜,内部的钟表机械零件也掉了大半。为了弥补这残缺,也只能拉过她那破烂的长袍来遮掩住伤口。这老旧、伤痕累累、半瞎的东西就站在月桂树丛的阴影下哀怨凝视着他。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采取行动。他出了屋外,悄悄走向她,感觉光亮的屋子离他越来越远。她单独在那里,至少看来是这样。他注意到她的轮子已经修复。但由于7月长久的干旱,她的轮子几乎没在草坪上留下什么痕迹。而左边不远处那条碎石车道同样不会遗留任何足迹。接着他匆匆退回屋内,因为他听见玛德琳下楼的声响。
  他谨慎地关上所有落地窗,然后抬起那张沉重的橡木餐桌,将它移到屋子中央。有两根蜡烛晃动个不停。玛德琳出现在走廊前,看见他正放下桌子,伸手稳住一根蜡烛。
  “飞蛾一直跑进来,”他解释着。
  “可是这样不会太闷热了吗?最好还是留一扇。”
  “我来,”他将中间那扇落地窗开了大约1呎宽。
  “布莱恩!没啥状况发生吧,对吗?”
  这时,他再度敏锐地意识到那两座时钟的滴答声响,但眼前尤其强烈的印象是玛德琳楚楚可人的模样,流露出被保护的期盼。不安情绪对每个人的作用是如此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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