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木临风两不误

  这梦中之相，越发在脑中深刻起来，令他隐约觉得便如真有其事，挥之不去。
  “后辰？”身边一声轻唤，宿风大仙脑中雷电震响，仿佛如今自己便是后辰神君，身边之人，也是梦中的将离了。
  心一紧，气血一翻，又要呕出血来。
  他憋着一口气，更动不得，直到那腥甜之味，在喉口渐渐淡下，他才深吸一气，张目相望。
  炫目的亮光，耀得眼前之人如同一个影子，模模糊糊地一晃，宿风大仙不由得伸手去抓，被一只手接住，捏紧，又听到一声呼喊：“后辰，你醒了！”
  宿风大仙也不多说，便知那人就是韩将离，知他并无大碍，微微一叹，也不说话。
  韩将离陪着他，同样不说话，二人相望良久，宿风大仙终于耐不住，闭目咬牙，轻声缓缓道：“今日我已伤了根本，若是你要取我的原神，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你想要，也无需再讨好于我，就拿去好了。。。。。。”
  韩将离身体一颤，丢开宿风大仙的手，忍不住退了一步。
  宿风大仙依然闭着眼，轻声道：“我下凡来的这些时日，除了与你一人相亲，也再无朋友，反正我命不久矣，守着一个破败之身，倒不如送你个人情，也算你我相交一场。。。。。。”
  屋外轻风一荡，屋内沉寂似无尘，仿佛过了一辈子般，韩将离清朗冷声传来：“你何时知道的？”
  宿风大仙细细想来，到底算是何时知道的呢？要说知道他的目的，按着理法，是一开始就怀疑的，但是心存侥幸，总觉得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这么一个好人，就是让他给遇上了。
  也不是不明白此人虽然气息皆闭，但若有降妖除魔通道之术的功力，让他这个神仙碰上了，怎么可能一点感知也没有？他虽然笨，这些道理也是懂的，但他一心与之，哪里想管那么多，直到真元仙气源源不断被他吸走，才明白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
  心里痛，却是有苦难言，就连那时那刻身后妖法显现，也是忍不住去抱他，怕他稍有不测，被别人拣了便宜去。
  倪后辰啊倪后辰，你此番此为，如何还能不认栽？
  “刚才明白。。。。。。”宿风大仙睁开眼来，轻轻一笑：“只怕晚了。。。。。。”
  韩将离看他半晌，手指在他额上一点，击出一瞬白光，却被乍现的金光震散。韩将离冷笑传来：“说得容易，护元灵珠还没消散干净，我若要取你原神，也讨不了多少便宜。。。。。。”
  宿风大仙摇头笑道：“也不碍事，再过些时日，我八十一日劫数即至，到自顾不暇之时，你连手也不必动，就能夺了我的精元。。。。。。”
  韩将离微微一愣，淡淡道：“八十一日劫数？”
  宿风大仙呵呵一笑，再道：“我这仙缘也是捡来的，未经正途登了天界，每八十一必受挖心剔骨之痛。以前有护元灵珠替我抗着，还能逃过，如今已是强驽之未，本想下凡来寻渡劫之法，却也不得，所以反正难逃一死，你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成的便宜，不拣白不拣不是？”
  宿风大仙说得云淡风清，韩将离听得阵阵发怵，不带表情道：“即然如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宿风大仙与我这协定，此事便当立下了，到时候，我自然来取你的原神！”
  宿风大仙躺在床上，轻轻笑道：“好说好说。。。。。。将离兄自请放心。”
  风过无痕，屋里突然便静了下来，宿风大仙一动未动，却是知道韩将离已经走了。他忍不住笑，笑声连连，回荡在整个屋里。他嘴里又苦又涩，笑得大咳起来，一口一口鲜血直涌，漫在下额胸襟之上，将衣袍染得更加艳红。
  宿风大仙自恨不及，倪后辰啊倪后辰，你都活了上百年了，怎么还不死啊。。。。。。
  
  
 
                  
 第9章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今日天清气爽，宿风大仙能下地了。其实他也不想下来，只是口渴得太厉害，再不喝口水，恐怕就真要死了。
  他本欲念个仙决自来水，却发现怎么念也是白搭，他这才明白身体早已不济，仙法什么的，都毁在那一口一口吐个不停的血里了。
  歪歪斜斜飘出了房门，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吴真的那间客房里，四面望去，除了这一间房和房外景物，其余皆已成空，仿佛就不曾出现过。
  真是好本事呀好本事。
  宿风大仙飘到池塘边，取水喝了几口，便四仰八叉躺在水池边上养神。
  天高无限，真真是那么遥不可及，宿风大仙心里叨念：“心月星君，你我是再也见不到了吧。。。。。。你有千年法道，往后是否还记得我这个百年不成的小小散仙。。。。。。”
  一道阴影扑面，宿风大仙一惊，脱口便道：“心月。。。。。。”再瞧着那深青衣摆，神色一震，便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又道：“原来是将离兄，多谢将离兄借宝地一用，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将离兄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韩将离打量他一眼，默默盯着他胸面那片殷红，冷道：“来看你是否活着，莫先饿死了，我这不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宿风大仙又笑，呵呵道：“将离兄忘了，我虽仙缘浅簿，怎么也还有个名号，即是神仙，又怎会饿死。。。。。。这不是丢我们仙家的颜面吗！”
  韩将离也不多说，青衣微荡，后退一步，往他那间房门走去。宿风大仙在他身后望着他，一时无语，却已忍不住又飘飘浮浮地跟着他进门去了。
  韩将离把一篮子吃食丢在桌上，靠在椅子上又盯着床沿愣神，宿风大仙眼神不好，早忘了吐得一身一地的血，也靠着桌子另一边坐下，凝神静气，想要恢复几丝气力。
  瞧着篮子里多有水果，心里一喜，伸手抓了一个桃子来咬一口，满口生香，当真是味美无比，宿风大仙咽一口桃汁，真心道：“将离兄对我这般照顾，我倪后辰实在无以为报。。。。。。”
  韩将离轻声直言：“这等小事，比起宿风兄的舍己为人。。。。。。”又是一声冷笑：“不足挂齿。。。。。。”
  宿风大风一顿，一口桃子噎在喉咙上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一时说不得话，脸给憋得通红，他大力锤胸，重咳起来，韩将离的手微微一抖，眼见那块桃子被咳了出来，吐在地上。
  韩将离眼盯着红艳的桃块，再抬头来看宿风大仙，宿风大仙揉揉胸，长舒一口气，觉得韩将离瞧着自己，便纳纳地先不好意思起来，抹一抹嘴角的唾沫星子，低头道：“呵呵。。。。。。吃得有点急。。。。。。将离兄见笑了。。。。。。”
  韩将离移开目光，好半天才摇头冷笑一声，默默道：“你又吐血了。。。。。。”
  啊？宿风大仙抬起擦嘴的手来看，另一只手先捂上了嘴。那手上果然猩红，都是刚才被桃子噎着闹的。
  “见笑，见笑。。。。。。”宿风大仙满口微苦，随便回了几个字，便干脆懒得再开口，越说越错。这般狼狈不堪，全都被他看着，实在丢脸。
  韩将离倒是不虑，又问：“可撑得到那一天？”
  宿风大仙一愣，这才想起他说的是八十一日那天，于是点点头，慢慢开口：“将离兄请放心。”
  韩将离只说了一个“好”字，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宿风大仙又坐着不动了，这坐着不动也实在久了一点，直坐到月明初华，又坐到旭日东升，他才轻轻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往床上挪。
  他这一睡，直睡得天昏地暗，韩将离伸手往他额上一探，直觉不妙，再入脉济悬，发现他内里已是空得只凭着一股精力硬撑。
  护元神珠所剩无几，也不过是暂保他原神不灭。
  韩将离惊惶不定，却不信单凭那日他吸的几口真元仙气与吴真的一掌，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
  照这么着，恐怕还耐不到八十一日，他就可以吸了这宿风大仙的原神。
  床上的宿风大仙反而一点也不替自己着急，睡得沉不说，恐怕还在做梦，眉目轻皱，眼皮微动。
  韩将离呆望着这人，那般眉眼细腻，第一眼看着，就忍不住惊叹，却提着衣摆从他床边飘过，一边跳窗一边嚷“多有得罪，不好意思！”
  若他只是凡人，或者是只小妖。。。。。。他韩将离，不用惦着他的原神，说不定倒真能与他萍水相逢，做一番知己。。。。。。
  韩将离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还未触上，眼睁睁见宿风大仙眼角晶莹，滑出一滴水珠。
  韩将离手顿住，那水珠往下落，落到床上又紧跟着再落一滴。
  韩将离心里一紧，却听到宿风大仙凭空唤道：“将离。。。。。。”
  将离，若非我骄纵于你，明知你心有魔障却自以为你仙法纯然而妄故下去。。。。。。你又怎么会坠入魔道，又怎么会犯下滔天大罪？
  将离，将离，都是我不好，如今你罪孽深重，是我一手促成，我便以已之身，化你五焚灭神之苦，替你渡劫。。。。。。
  将离，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我也喜欢你。。。。。。
  韩将离退后两步，眼见宿风大仙还在梦中未醒，突然心烦意乱，内心狂燥难安。他冷声自持：“不可能。。。。。。”
  转身，化一道白光飞去。
  
  宿风大仙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几夜，这一觉醒来，便觉世事无常，仿佛已是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