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186 【结局章节:】百年寂寞


百年寂寞
    奈了红尘几何。
    春秋岁月于韩子高已无分别,所有的政务累及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而皇上却不肯再同他的生身父亲亲密如初,甚至每次临朝相见,宗儿也只是嗫嚅着唤一声大将军。
    他不肯再叫他仲父了。
    那一夜西殿的事情太过可怖,伤了孩童的心,韩子高却固执不肯解释,反倒是安成王归返之后并无动作,进宫问安同皇上闲聊甚是和睦。
    好似陈顼已大彻大悟,他更是知晓,今时今日的韩子高早就剩下表面风光,他那副鬼样子如何还能试探自己?
    那些将军府中的金午时花仍旧繁盛,它们在何处都能养活,而当年日日嬉闹于会稽山下的孩子却早已背身远离。
    韩子高得到了一身惊世的绯莲红,他爱他所爱之人永世不言悔弃,最终甘愿负尽一切,如同陈茜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场旁人嘴里的罪恶的爱情。
    花不解人,青鸟无期。
    一年之后,韩夫人疯溃的消息几乎尽人皆知,她白了满头的头发,每日每日坐在府门前遥望宫门泪落不止。
    韩子高此生早已再无回头之路。
    青丝渐如霜,徒劳剩下一片留白的时光,提笔断肠,不敢画鸳鸯。
    大将军仍旧将自己封锁在太极西殿之中,朝堂上表一一先呈入内,所有的秩序看似被他维护得很好,实则早已表面太平。
    主少国疑乃是大忌。
    可是韩子高还能如何?
    玉儿时常在夜晚听得殿里他不得安歇,却只是轻声念着先皇名讳,这一年过去,韩子高的目光越发空洞。
    他冷得痉挛在榻上动不了,朱砂的破碎流了不知多少血迹,无论如何大补也只是苍白的脸色,最终连朝臣都忍不住引论纷纷,如何能将一切交与一个疯溃妖魔之人?
    入冬的时日,韩子高最终昏厥在金貂台上。
    他只是习惯性的每日去台上倚靠些时候,然后深夜撑着回殿处理各方事务,往年不曾这般躬亲探问国事,韩子高从未想过陈茜所担负的一切究竟有多困难。
    内忧外患,江南尺寸之地也并不太平,韩子高早便同他说过的,你是王者,而自己终究不是。
    散开的莲花滴出血,韩子高抚着那些诗句说着,"我很累了。"
    那一日到底是撑不住,梅树开花的时日大将军彻底发起大病,这时候旁人才清晓,只有累得晕过去的时候,他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待得他醒过来,已然是满朝风雨,刘尚书同安成王竟指先皇大行尚存疑点,大将军篡位干政谋害先皇,直接联合早就已经有所动摇的朝臣,要挟皇上下旨,禁军封锁西殿,暂行扣押韩子高于此。
    不曾撤换的明黄帝王仪制,韩子高一直便就这样不顾忌旁人言论,他不愿离开这充斥着血腥气的西殿。
    垂纱轻动。
    玉儿跪在榻前颤抖着端了药碗,韩子高撑着站起来却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觉得自己愈发心血透支,所有的一切着实太过勉强了。
    他按着那朱砂笑起来,对着满殿虚无的空气开口,"陈茜,我毁尽人伦抛弃妻儿,终究需要付出代价的……可我若保不住宗儿……你会不会怪我……"
    边说那唇角已经溢了心血而出,玉儿完全干涩了声音说不出任何话来,人在大悲之时却已无能为力,唯剩下安慰的能力。
    他看着四下有些昏暗,微微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梅花带血,金龙玉碎。
    殿门突然被人撞开,玉儿惊得后退两步,却听见外边兵戎夹杂,竟是有人围住了此方不准任何人出入。
    韩子高深深吸气,坐在榻边透过那窗缝看着四下皆有禁军禁锢,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日,只是真的来了……反倒有些快慰。
    来者提了盏不吉的花白纸灯,他同陈茜有些相似的轮廓,却永远模仿不来的狂妄。韩子高望着那人的姿态,到底还是显出了厌恶的神色。
    果然气氛陡然尖锐起来,他如此这般正眼不抬的样子换来陈顼愤然而入,嘲讽的答了他刚才的问句,"戌时了,大将军。"
    韩子高额上缓缓淌下血来,发丝因病而未曾束起,长长的头发坐在榻边已经及地,依旧是烈焰一般的红衣。
    陈顼绕过屏风看见他的一刻,竟都有些不自觉的触动,这个男人举世无双,就算陈顼再看不起他,也必须承认,韩子高美得惊心动魄。
    而此时此刻,他更比当年战场杀敌的样子多了些诡异的虚空之态。
    早已没有人知道韩子高看到的一切是否还是旧日那般,他总是有些出神,空荡荡的目光却仍自有倾城态。
    玉儿紧张的责问何人胆敢擅自关押大将军,却看见陈顼哈哈大笑,那纸灯飘摇不定,"皇上可同我无意中提及了……韩子高!先皇之死同你有关!"
    他每日每日看似恭顺的接近小皇上绝非毫无作用,那孩子本就受了惊吓,本能的疏远了韩子高,若在往日陈顼何曾有过机会?可现下……谁都知道,大将军神智有异远非一日之事,跟是……怕是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陈顼志得意满,而韩子高却根本毫无震惊之色,只是饮了安神的汤药,缓了一口气,殿门大开,还有朝臣在外争论不去。
    他想也不想开口应下,"先皇是我所杀。"
    立时人人惊住。
    韩子高坚守住的心念,不能让陈茜背上那样没有尊严的死法。
    他一辈子生杀过眼,绝不能接受自己死在别人手上,而韩子高也不愿,他笑起来毫无紧张之色,"只有我能杀了他,陈顼……你就算筹谋尽了人心,哄骗了宗儿……你也比不上他万分之一,你只是个蠢物!"
    那人却突然被气得敛了所有的疯狂,他只盯着韩子高眉心一步一步靠近,昏昏暗暗的西殿里早就被人当作了妖魔之所,所有人围在殿外,两侧梧桐疏影,干枯枝桠。
    棋局之上,生死一笑谁人独看?当年那开盅的老者早已淹没于过往的阴谋之中,如今就连先皇都已不在,而陈顼执着的一切终于见了希望。
    "他说我是个废物……我想着要证明给他看,如今他却先废物一样的死了!韩子高……你可真是妖惑……我没想着他为了你命都不要,你是怎么杀了他的?"陈顼靠近他挑了灯,韩子高额上的血迹顺势而下,却不曾抬眼望他。
    "到底他也还是我皇兄,害死我皇兄的人……你说我如何处置才算妥当呢?皇上如今可是更加信任于我,也是他亲眼见着了……那一夜你拿着剑……"陈顼边说边笑起来,突然轻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好似是在提醒韩子高想好了再答话,外边可有人听着呢。
    又被触动了那一夜的记忆,他永生永世不能安寝,他记得陈茜最后使力拥住自己,剑尖透体的声音……
    "他的血……他的血还在我身上……"韩子高骤然有些失态的突然揪紧了自己的衣裳,陈顼满意的俯下身看着他愣在榻边,唇角还带了血迹混了药香,他微微伸出手,笑着按在这绯莲红的人影唇边,"大将军,我可知道,太后身子多年带病不得生养,这皇上来历不明……所以,你是为了保住你的儿子坐稳这江山是不是?那我若是想杀了他呢……"
    他想刺激他,让他发疯,让他永生永世堕落下去,让陈茜看看他信错了人,还有叔父,你们在天之灵都该后悔自己的托付!
    凭什么只有我是废物,凭什么只有我天生不该得到这一切。
    陈顼声音压得极低,满是一副避开外人,你我商议的姿态。
    韩子高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他一把推开陈顼的手想要起身,却突然被陈顼握住了颈,韩子高早就垮了的身体疲累到一瞬间竟然有些晕眩,玉儿尖声叫起。
    他盯着上方的男人笑容让人作呕,听着他贴在自己耳畔说着,"你不就是个男宠出身么……失了权势也该无所谓的,反正还有这张脸……这么年轻,跟了谁还不都一样,大将军,你若是乖顺于我,我高兴了……还让你做大将军如何?同我皇兄一样待你,还能保住你儿子的秘密……"
    陈顼手里的纸灯迎着玉儿被人拖出去的挣扎大喊,整座皇城早就已经破败不堪,这人世丑陋至极,兀自维持着所谓的人世伦常。
    莲花都开败了啊,快要过年了,也该是我的生辰了,不知道今年的石榴……是否依然鲜亮如旧?
    韩子高微微握紧了腰际的佩剑,那样开出尖刺一样的莲花清气破了满室荼靡,他突然出手直直地刺破了那纸灯直指陈顼要害。
    他就算已经苦撑无法他也是一世骄傲。
    "你!"那狰狞之人仓皇闪躲,瞬间胸前衣裳破裂,韩子高气力不继,迫他见血放手,陈顼退后两步愤然大怒,"韩子高!奸佞之辈竟还不知好歹!你那些祸乱宫闱的事迹人人知晓!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韩子高却只是笑着拖起那长剑轻轻擦拭,"你不配死在他的剑上。"
    "来人!大将军意图犯上谋反……先行关禁于天牢之中以待候审!"
    立时吴明彻命人上前,韩子高出了西殿,恰是看见外面刘尚书同样得意洋洋,他于他们而言早就是眼中钉。
    漆柱之下韩子高微微抬手擦了脸侧血迹,只略一抬眼,环顾四下禁军诸人,"先皇遗命,臣当辅佐幼主匡扶大陈江山,如今三军尚在我手中,安成王,你一时妖言惑众欺哄皇上,真以为这样就能有人抓得了我?"
    武岐伯早已急赶至太后处禀明西殿之事,远远再有宦官传话而来,"皇上有命……安成王不得妄动--"
    这一夜注定魑魅横行。
    那些听命而来的士卒忽如起来盯着韩子高终于从西殿中出来,一身绯莲颜色不惊不怒,只抬眼环顾四下,立时人人在他目光之下动摇起来,竟是纷纷后退,避至廊下。
    他身上背着满城风雨,人人都知晓他目无皇家,仗着先皇恩宠国丧不着素衣,占着太极西殿竟当自己成了主人,一手把持了满朝上下,生杀予夺皆是他韩子高一手遮天。
    可这个人同样也是十年拼杀,生生死死,同陈氏万人一起浴血至今,他当之无愧的。
    所有矛盾的情绪竟让普通士卒一时也无法定夺。
    陈顼大怒无法,身侧吴明彻立时见得远处明黄车撵心下担忧,"王爷,这怕是……皇上又改了主意,何况太后那边定是也向着大将军的。"
    陈顼怒吼出声,"给我拿下韩子高!皇上面前我自有担当!"
    没有人敢动,武岐伯拔剑护在他身前,"安成王你太过放肆!大将军一心为国何错之有!你口口声声大将军谋反犯上有何凭证?皇上并不曾下旨将大将军押入天牢,如今你竟擅自领人至此!"
    刘尚书被人护在躲到了远处廊下,眼见着兵戎相见两方僵持不下,他立时紧张起来冲口而出,"他……皇上……皇上可也不是皇家血脉!"
    灯火幽暗,龙撵疾驰而来。
    立时所有人瞬间大惊失色,纷纷回身看着安成王同刘尚书,远远有宫人拉长了声音匆忙跪拜,"皇上--"
    韩子高眼看着皇上亲至,此时此刻万不能再有人胡言乱语,他突然冲下长阶直至陈顼身前,"你听着,你想要就此除掉我分明就是白日做梦,就算我失却人心,可这宫中上下诸人皆是我一手扶持至今,你今日强行关押,日后各地忠于我部之人必将再反,陈顼,你可也该清楚利弊。"
    果然,身前机关算尽的男人咬紧了牙看着宫人上前扶了他的皇侄下了车撵,也知自己今日擅自围攻之势着实太过,陈顼看着四下不得不压低声音威胁韩子高,"可我若当众揭露皇上身世……就算无人可信,大不了便同你拼个鱼死网破,要求验明太后之症!若皇上不是太后所生,连皇上我也无需顾虑!不然……我一家性命统统陪上就是!"
    这是他最后的王牌,这个秘密足矣让韩子高所有的一切手段统统无能为力,就算他权倾天下又如何?这皇族血脉的事情上有了假,谁也不能包庇。
    安成王也当真是急得红了眼,隐忍了这么多年,如果这一次再不拿着惊天的秘密将韩子高置之死地,陈顼这一辈子恐怕再无机会,这赌筹便是九族性命。
    前后不过分毫时刻,两人对峙于众人之前,太极殿周遭梧桐树影凋零纷纷,帝王之气悠然长歌,宫人挑灯而立,眼看着皇上被人扶着下了车撵,望向此方混乱匆匆而来。
    韩子高同样几乎拼到了最后一步,他知道早晚都要付出代价,只是他已经毁了自己一家,他绝对不能再让宗儿出事。
    夜色之中绽开的血色莲花,他盯紧了陈顼最终决定给这所有的死局一个了解,韩子高腰侧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放出光华,缓缓迎着皇上小小的脸面急得也带了汗意,"安成王,朕并未下旨命你擅自领人至此……"话说了一半,宗儿忽地怔住。
    他看着韩子高微笑起来,他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究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没有按规矩行礼,众人之前的大将军只是笑得温柔至极,轻轻俯下身探手示意皇上过去,甚至还当着人就那么喊他,"宗儿。"
    小小的人高了一些,有些好笑的撑着一身龙袍行走在魑魅魍魉百鬼夜行的夜色之中,韩子高满心的酸楚无法表达,看见他的孩子,看见他的宗儿有些紧张,却还是努力镇定的向着自己走过来。
    他是个好孩子的,即使他并不适合坐这龙椅,即使他天生本没有陈氏那样称霸的心性,可他也在努力做一个好孩子。
    很久了,宗儿自先皇去后不肯再唤自己一声仲父,韩子高知道他不会怪自己,他只是将陈茜当做他的父皇,而那样连韩子高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夜晚竟让这个孩子看见了,宗儿如何能平复如初?
    所以韩子高从不曾怪过他,这是他自己的骨血啊……
    "宗儿。"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停在自己身前,周围混乱的兵卒统统跪下,而韩子高却只是伸出手,笑容倾城绝世,就似很久之前,他曾经那么温柔的靠在那方石碑上一样开口说着,"我……想抱一抱宗儿,好么?"
    皇上盯着他,突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泣泪流,真的只想个需要人疼的孩子一样落了眼泪,他只是揪住了韩子高的袖子开口,带了脆弱的哭音,"仲父……"
    韩子高突然出手死死地抱紧他按在怀里,他觉得撑了这么久已经值得了,他努力用尽所有让这个孩子坚强一些,可宗儿终究怕得无法平复,不断试探性的拉着韩子高不放,扬起一张小脸泪流满面,颤抖着问他,"仲父……你可也不要宗儿了么?"
    ————未完,明日最后一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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