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

第11章


  上方惊呼迭起,那些蛮子没想到我竟会自杀似的冲向雪崩处,纷纷勒缰盘旋,不敢追来。
  漫天的巨石、箭矛被雪浪重重推卷,顿时麦秆儿使得抛飞飘舞,各散东西。
  四周漆黑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伤口迸裂,鲜血淋漓,真气也岔乱难聚,唯有听天由命,抱紧相柳,朝下翻身急坠。接连撞在崖壁、冰石上,痛的金星迸舞,泪水交涌。
  闪电骤亮,下方是深不可测的崖壑,尖石如犬牙兀立,稍有不慎,便会撞得头断骨裂而死;上方玉岭如倾,雪涛怒吼,摇摇喷涌出数百丈远,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就像是万千银狮白龙咆哮奔走,贴着陡壁,滚滚席卷而下。
  与这天地威力相比,人实在是渺小不足道。一旦被这崩塌的冰雪卷入,纵你有钢筋铁骨,也是死路一条!
  眼角撇去,我突然瞧见下方的崖壁上有一道狭长的缝隙,精神大振,抱着相柳贴壁疾冲,猛地一个翻身倒挂,纵声大喝,左臂气刀轰然劈入。
  生死关头,真气竟格外雄浑充沛,石隙顿时迸炸开来,豁出一个宽三尺、深一丈的罅洞,恰好够两人栖身。
  方甫冲入,身后轰隆狂震,血崩冰碎,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崩塌了。
  我气血翻腾,脑中嗡嗡作响,就连指尖也不自觉地簌簌颤抖。相柳紧紧地贴着我,胸脯剧烈起伏,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子上,酥麻难耐。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亮起,透过那瀑布般倾泻不绝的雪浪,将洞隙内映得忽明忽暗。相柳惊魂甫定,淡绿的双眸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突然霞生双颊,咯咯大笑起来。
  外面轰隆狂震,那些蛮子当然听不见笑声,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扼住她的喉咙,喝道:“你笑什么?”
  她脸色涨紫,眼角眉梢却依然满是笑意,我手微微一松,她咳嗽着喘了几口气,笑着说:“我笑你面狠心软,说得出,却做不到。”
  我心中一凛,又想起姥姥说的话,她常说我坚忍不拔,勇猛无畏,固然很好,但对敌人中的老弱妇孺总下不了狠手,终有一日会因此翻船。饶恕敌人,就是害了自己,要成就大业,就必须要冷酷无情!
  “住口!”我右手一翻,将蛇形尖刀抵在她的咽喉上,怒从心起,“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她却似毫不害怕,微笑着说:“你若要杀我,为什么刚才不一刀割断我的咽喉?为何不将我当做盾牌,去挡那些箭矢飞石?为什么不将我丢到山崖底下?为什么反倒护着我、救我?”
  我被她连番诘问得说不出话来,又是羞恼又是恨怒,冷冷地盯着她,几次想要一刀刺入她的脖梗儿,却始终下不了手。想起罗沄生死未卜,突然怒火上冲,“啪”的一掌,重重地抽在她的脸上,喝道:“小妖女,我留着你的狗命,是为了救回螣兀公主!”
  她的脸颊顿时肿起老高,双眼却依旧毫不退缩的凝视着我,笑意盈盈,仿佛觉得我颇为有趣。
  我一出手,心里便有些懊悔,打女人原本便非大丈夫之举,更何况是打一个不能动弹的女人。于是收起刀,凝神倾听外面的声音,不再理他。
  洞外轰鸣不绝,洞口已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四周重归黑暗,只有在闪电飞舞时,隐隐投入一些白光。
  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冰凉滑腻,鼻息之间,尽是她妖娆浓郁的芬芳。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毁灭了,只剩下她和我,藏在这狭窄的洞隙。
  她仰着头,故意朝我耳边呵了一口气,说:“那小贱人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冒死救她?”
  我只当没听见。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连问了七八个问题,我始终不答,她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喜欢上那个小贱人了。”
  我脸上一烫,喝道:“你胡说什么?”
  她“扑哧”一笑:“被我说中心事啦!可惜呀可惜,再过半个时辰,你的心上人就要被砍头剜心,当成祭品了……”
  祭品?我更觉不妙,想要扼住她的喉咙,喝问究竟,右肩却突然酸痛难忍,五指剧烈的颤抖。
  相柳凝视着我,笑眯眯的说:“我大哥的箭簇上淬了七十二种蛇毒,还加了『冰火蚁』等十几种蛊虫的虫卵,见血即化。天底下除了他,就只有我知道解药。再不解开我的经脉,求我救命,一个时辰内,你连骨头也剩不下啦。”
  “少废话!”我强忍剧痛,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恶狠狠的说,“就算我死,也先宰了你!你们相对螣兀公主做什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肩膀上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疯狂的咬噬,每吸一口气,心肺便如刀割似的疼痛。我知道她说的多半不假,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能救出罗沄,什么也顾不得了。
  相柳淡绿的双眸在黑暗里灼灼闪光,柔声说:“我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想威胁我,我偏就不说。你要是叫我两声『好姐姐』,我心一软,说不定不知帮你解了箭毒,还帮你救出你的心上人来……”
  我二话不说,手指用力往她肩窝的伤口一掐,她“哎呦”一声,痛得泪水交涌。
  我指上徐徐加力,一字字的说:“我有几百种折磨人的法子,你如果不像一一尝遍,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相繇要将螣兀公主带到哪里去,想要做什么?”
  她咬唇喘息,不但不讨饶,反倒哧哧直笑。
  我越发恼怒,拔下她的发簪,刺入她左手食指间。
  她周身一颤,咯咯大笑:“臭……臭小子,你想和姐姐歃血盟誓么?这么喜欢……喜欢姐姐,这根发簪就送给你当作信物好啦!”
  我逼供过的敌人不计其数,担任我如何折磨,她始终笑吟吟的不肯屈服。我惊讶之余,也微觉佩服。没想到这刁蛮狠辣的小妖女,看起来弱不禁风,意志却如此坚韧。
  洞外的哝哝声越来越小,雷声零落,炮火与兽群的轰鸣也渐渐不可听辩。不知蛇足大军是否已经撤退?抑或正侯在洞外,等我自投罗网?
  但此时此刻,我右臂已完全麻痹,牙关咯咯轻撞,连打寒战。如果再不动手,可就更没有救出罗沄的胜算了!
  我知道从相柳的口中再问不出什么来,一咬牙,左手聚气为刀,对着右肩便欲斩下。
  “慢着!”相柳失声惊呼,似是没想到我宁可自断右臂,也不愿受胁于她。讶异地盯着我,双颊渐转晕红,神色变得说不出的古怪,叹了口气,“我怀里有一个香囊,香囊里就是箭毒的解药。”
  我微微一怔,将手探入她怀中,果然摸着一个丝囊。她的肌肤滑腻如脂,冰凉柔软,我指尖触及,心里不由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她的脸上又是一红,垂下眼帘。我不敢多想,将香囊抽取而出。
  囊中有六颗蚕豆大的药丸,三红三绿。她低声说:“绿色的药丸内服,红色的外敷。”
  我夹起一颗绿丸,刚要吞下,她忽然又“扑哧”一笑:“笨蛋,你就不怕我骗你,让你吞下更多的毒药么?”
  这妖女狡狯难测,所说的话原本不足取信,但我已中剧毒,又将自断手臂,她如果想害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我略一迟疑,仍将绿丸咽入腹中。药丸方一入腹,全身果然便如火炉烘烤,大转温暖。
  再用真气化开红丸,涂抹在肩头伤口,“哧哧”轻响,雾气腾绕,那冰寒麻痹的感觉渐渐转为如割的剧痛。
  我心中顿宽,想到刚才这般折磨她,微感愧疚,将她脱臼的左肩瞬间接上,沉声说道:“多谢!”
  她痛得低吟一声,叹息道:“谢我就不用啦。我肩上也中了箭毒,你帮我上药,咱们就扯平了。”
  她肩上的箭杆虽已被我折断,箭簇却仍在其内。我撕开她的肩领,雪白的肩头果然已经转为乌黑。换做别的女子,即使没被逼供折磨,也早已呼痛不止。她挨了这么久,居然若无其事。
  我将绿丸送入她口中,指头被她湿软的舌头舔扫,脸上不由一烫,缩回手,握着红丸,竟有些不好意思涂抹在她肩头。于是解开她的经脉,将药丸放到她手掌中让她自行敷抹。
  我聚气双掌,正想震裂冰壁,出去寻救罗沄,忽然听见相柳在身后咯咯大笑:“一、二、三,倒也!”
  话音未落,我的心口突然一阵万虫噬咬似的剧痛,眼前金星乱舞,如坠深渊,刹那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过来多久,似是一盆凉水浇到我的头上,我猛地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苟活熊熊,四周布帐鼓舞,我被玄冰铁链锁住手脚,绑在帐篷内的大柱上。相柳就坐在几步开外的虎皮椅上,翘着腿,脚尖一晃一晃,一边磕着瓜子儿。以便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沉,这才明白中了她的奸计。她诱我吞下的药丸中,必定掺了什么厉害的蛊毒。枉我身经百战,空负掀翻天下之志,居然会被这小妖女玩弄于鼓掌之间!满嘴苦味,又羞又恼,脸上、耳根更是热辣辣地烧烫。
不知道过来多久,似有一盆凉水浇到我的头上,我猛地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篝火熊熊,四周布帐鼓舞,我被玄冰铁链锁住手脚,绑在帐篷内的大柱上。相柳就坐在几步开外的虎皮椅上,翘着腿,脚尖一晃一晃,一边嗑着瓜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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