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孤岛

  比如挑水。
  和上个雨季不同，现在他们吃、穿、用，样样俱全，除了洗澡的用水需要从小河里挑来以外，平日里没有什么活儿也没有。虽然沈默做了两个木桶，但是要用这点存水来应付两个人的洗澡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就必须每天去小河挑水。每当这个时候，不管风雨多大，沈默都要拉上柳天天，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天下来，要是不干点体力活，我们的身体就完蛋了。”
  柳天天没有执拗，在孤岛上的这一年让她不知不觉地闲不下来了，要是一天不做点事情还真是浑身无力。只不过在挑水的时候，柳天天时常故意嗔怪几句，也有意放慢一些脚步，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沈默在雨中漫步了。
  轻松休闲的日子让柳天天十分惬意，每每看到这个家园她便不由自主地欣喜。一个晚上，她悠然地看着窗外的星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沈默，你野外生存的本领这么强，怎么不去那些野外生存俱乐部，或者有相关业务的旅行社呢？在那里你肯定能大显身手的，怎么想到在我爸爸那里当门卫呢？”
  “我也应聘过。”沈默淡淡地说。“不过，现在所谓的野外生存只不过都是名称上的，无非就是组织一个团，带着常人看起来简单、简陋的设备，体验几天那种野外环境而已。说得不好听，就是富人们想吃两口粗粮罢了。所以，这些旅行社要求的教练并不是我这样的，他们要求的专业能力并不见得高，在我看来这些教练在这座孤岛上一个月都活不下去。但他们其他的能力就要比我高多了，例如形象、外语、和人交流的能力……我这样不善言辞的一个残疾人，讨不到那份差使的。再者说，那工作没有规律，我得有时间每天照顾病人才行。”
  说到这里，柳天天发现沈默的眼中出现了忧郁的神色，特别是当他凝望着海面时，眼睛中的惆怅和无助就像连绵的雨水一样无休无止。
  柳天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出口了：“你照顾的那个病人是你的女朋友吧？”
  沈默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她是什么病？”
  “植物人。”沈默眼中的忧郁更强了。
  “哦？是怎么造成的呀？”
  沈默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皱起了眉，似乎这个问题触到了他心痛之处。
  柳天天郁闷了，她白了沈默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白和你同生共死一年了，一问到这个事情你就闭口不提。看来我真是个外人。”
  虽说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色中，沈默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苦笑了一下，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隐秘的，只不过伤心而已。你不怕难过，我就讲讲。”
  柳天天怕难受，可是更想知道，于是闭上了嘴侧耳静听。
  “她叫宁雪，我们是在九八年认识的。那时正赶上我回家探亲，就像是小说里说的英雄救美一样，遇到她被几个流氓欺负，我把那几个流氓打跑，把她救了。”
  “然后你们就相爱了？”
  沈默凝视着窗外。“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爱，那次探亲只有十多天，我们除了逛几次公园就是中午吃了几次饭，我们也没说什么话，有时候只是相对笑笑，但那种笑容却让人浑身都觉得温暖。”
  说到这里，沈默脸上浮现出笑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刻。
  “她的眼睛很爱笑、很迷人，我觉得那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一个人时，那个人就会深陷在那里无法自拔，直到如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她。她的朋友们叫那双眼睛为桃花眼，甚至一个女朋友对她说：‘我看了你的眼神都有欲望。’
  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她，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说。我是一个兵，我没法要求人家傻傻地等着我。或许她也是这个感觉，因为在我即将返队的一天，她喃喃地对我说：‘你要是不当兵该有多好。’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她也爱我，可是我们谁也没再表露自己的心扉。虽然双方都知道心中是多么地爱着对方。”
  沈默叹了一口气。“那种爱是多么单纯啊，没有物质的诱惑，只有纯净的心灵。要是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后来呢？”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我退伍以后了。我那个时候拖着破腿满世界找工作，有一次无意之间遇到了她。”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柳天天插了一句。
  沈默不置可否地一笑，继续道：“她问我，你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其实她的电话号码始终在我的手机里存着，但我始终没有打。我连自己的生活都不安定，我怎么能给她打电话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和以前一样的目光。我也不想迈步，怕她看到了会哭出来。但我想错了，她没哭。她只是大声冲我喊：‘你现在还找什么工作，你现在要把身体养好才行！’
  接下去的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每天下班以后，她就到我那间简陋的小屋里陪伴着我，给我烧最有营养的菜，也时常带回来最好的药物。我退伍的时候，补助了七万多块钱，每次我要花钱的时候她总是拦着，说这些钱留着以后干点什么。
  我便问，那等我身体养好了，咱们以后做点什么呢？
  她的话题便止住了，然后冲我笑。
  而我的心却是一寒，因为在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含义。像是无奈，又像是留恋，还像是离别……”
  “她爱你，可是做不到和你清贫地相伴一生。因为你给不了她所要的生活。”柳天天幽幽地说。
  沈默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在一天清晨，我最后看了一眼她熟睡的样子，然后走了。”
  “后来呢？”
  “再见到她，就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宁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动不动——她吃了一大瓶安眠药，成了植物人。她静静地躺着，就像我离去时那样熟睡的样子，就好像一切都还是昨天，可是怎么呼唤却不会醒来了……
  没有人照顾她，因为她的丈夫早已经和别的女人去了国外。她随身的只有一张纸，上面都是被泪水殷湿的字。”
  说到这里，沈默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纸上……写的什么？”
  沈默似乎没有听到柳天天的问话，双眼仍然凝视着窗外，但声音却缓缓地响起。
  “那正是他们情窦初开的年华，当相互第一眼凝视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属于了对方。然而，就像是那懵懂的爱情带给人的羞涩一样，他们谁也没有表露自己的心扉，虽然他们都知道心中是多么地爱着对方。
  那个女人叫‘雪儿’，有着一双迷人的爱笑的眼睛。看着一个人时，那个人就会深陷在那里无法自拔。直到如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她。朋友们称那双眼睛为桃花眼。甚至一个女朋友对她说：‘我看了你的眼神都有欲望。’
  那种爱是多么单纯啊，没有物质的诱惑，只有纯净的心灵。可是当青春融合在现实的漩涡中，这一切就改变了。
  这个男人没有工作，贫病交加，只是靠着可怜的退伍金度日。而雪儿则正是出水芙蓉一般，在她周围的除了鲜花便是钞票……而周围的这一切让她知道了作为女人应该得到什么。
  当一个副市长的公子献给她第一束玫瑰花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她要套牢这个公子。
  雪儿还记得，那个公子向她求婚的那次约会。
  雪儿和他吃饭的时候，双眼看着他一直笑，一直笑，直到他完全醉倒在那里，直到他不可自拔的爱上那双眼睛。雪儿赢了，女人的美丽是天生的财富，她一直这样认为。
  那个公子费尽心思搜刮一肚子的笑话，讲给雪儿听，直到雪儿笑出眼泪，直到他用唇吻去雪儿脸上的泪滴。当他即将吻上雪儿的唇时，她避开了。当他拥着雪儿入怀的时候，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没有办法离开了。然后，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冷冷的，看透一切。
  她不爱那个公子，但他却有她所希望的生活。雪儿虽然很爱这个清贫的男人，但男人没有财富，所以雪儿只对他说‘我爱你’，却从不说和他永远在一起。
  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知道这样做委屈了男人，可是她又无法委屈自己。她想把男人当作情人，可她做不到，她也知道他做不到。因为男人的眼神里充满着爱，那种爱是相伴终身的爱。她特别想听男人说‘爱’，可是又怕听到，因为她做不到为了爱而舍弃。
  雪儿喜欢去男人的家里，那个破旧的小屋。雪儿喜欢看他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时而大刀阔斧，时而小心翼翼。雯也喜欢看男人凝视着她，像是欣赏、又像是怀念。她在沙发边，卧在男人身旁，静静地看着，觉得心中特别宁静。
  一天晚上，雪儿来到他的家，他还没有睡下，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凝视她。
  一如以前。
  男人问，吃饭了吗？雪儿点了点头，走到男人面前，偎进他的怀里，吻上男人的唇。夜里，无声的做爱。身体上那兴奋的颤栗却让雪儿更加彷徨失落，为什么这个懂得她身体任何一丝隐密的男人，为什么不懂她的心。为什么不想和她做个情人。男人从身后紧紧的将雪儿拥在怀里，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到男人怜爱她的心，也许这便是一种深爱，但雪儿无力承受。
  第二天，雪儿答应和那个公子结婚了。
  一天夜里，雪儿又来到男人的家，他微笑着看着她，仍是问她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