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顾夜深从金融学院返回,听林安琪她们描述当时的状况,立刻四处找人,在广告学院看到韩哲独自一人,一脸慌乱四处张望,立刻上前:“暖暖呢?”
韩哲立即说了温暖刚才的情形,“我已经找了好多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
“你怎么跟她提童……”顾夜深早已黑了脸,皱紧眉,脸色变了几变后,才敛住眼里的怒气,只是沉声说:“分头,先找到人再说。”
他们一直在枫大以及附近寻找,却不知温暖当时就直接出了校园,坐计程车直奔西山公墓,待他们想到赶去时,她又已经离开,只留下曾经来过的痕迹。
后来顾夜深开车经过西宁新街时,心中一动,打转方向盘从一个弄堂转进西宁老街,果然,在童耀当年遇害的地方,温暖蹲在那里,背对着他的方向。
他下车后大跨步过去,她握紧双拳,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低哀呜鸣,似乎想放声大哭,却又被哽得发不出声音,身体颤抖着仿佛在压抑自己。
然而就是这种痛苦的压抑,哭不出来的狼狈,流不出眼泪的悲哀,突显了她刻骨的痛。
“暖暖……”他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嗓子,低声唤着伸手扶她起来。
她无力地软在他怀里,忽然张口咬住他厚实的胳膊,像是奔腾在血液里的悲痛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全身的力气都几乎集中在牙齿上,他咬牙忍着痛,她终于哭出来,泪流满面。
“我没有忘记童耀,没有忘记他!我全部都记起来了!”温暖一手抓紧他的臂膀,一手指着某一处,空荡悲伤地,“他胸口有一把刀,流了好多血,他死了,童耀他死了……”
“暖暖,别这样!你别这样!”顾夜深紧紧箍着她在怀里,见她不停地说“他死了”,不由分说抱她起来。
送她到附近一家老式旅馆,期间迅速拨电话:“如瑾,麻烦立刻来西宁老街一趟!”
纪如瑾飞速赶来,温暖睁大眼睛仍在呓语,仿佛失去自我意识般,细致地描述童耀遇害时的情景,一些旁人不会注意的细枝末节,都能描述得异常清晰,顾夜深只急得手足无措。
她推他出门:“在外面等着,我给她进行一次催眠,让她安静下来,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扰!”
时间在这个时候过得特别慢,顾夜深在门外尽力保持镇定,却仍坐立难安。
三个小时过去后,纪如瑾终于出来,满脸淌着汗。
“怎么样?”顾夜深情急地问。
“夜深,以前我说她可能有精神分裂的危险,其实也是像说她怀孕一样在诓你,但是这一次,她的情况真的有些严重了。”纪如瑾神色亦前所未有的凝重。
“……”顾夜深绷紧了眼神。
纪如瑾继续说:“本来她的治疗已到可以利用催眠引导她选择性忘记的阶段,只要不受刺激,假以时日,她记忆里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可以忘记,但是现在,不仅功归一篑,她的情绪还遭到严重反噬,过往,尤其是痛苦的场景,被记得更加深刻清晰。”
顾夜深霎白了脸,手脚一片冰凉,所有努力都白费了,“现在要怎么做?”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在颤抖。
“她不肯闭眼,大脑也抗拒接受我的催眠指令。”纪如瑾头痛地皱紧眉,“很棘手,她安静不下来,我无法执行梦境和心理催眠。”
顾夜深双拳握紧。
“把她交给我,我在‘忘川’给她安排一间病房,我想办法。”纪如瑾承诺,“一定会尽全力。”
温暖仿佛又回到刚失去童耀的那段时间,无论何时何地,会不由自主想起童耀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而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也会浮现当时看到的情境,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纪如瑾努力调整治疗方案,但收效甚微,温暖一想到那个场景,虽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但会忍不住落泪,控都控制不住,而到晚上,她明明有了困意,都死死地睁着眼睛不肯睡,这样一来,梦境催眠便无法进行。
顾夜深每每束手无策,只能无力劝慰:“暖暖,别这样,你可以多想想其它事情……”
“顾夜深,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只要一闭上眼,它就会自动出现,我控制不了!”温暖使劲摇头,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
那一天,原本是她生命里最幸福的一天,突然变故成无以复加的痛苦和绝望,她也希望能像有些人一样,不要痛那么久,不要遗憾那么长,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巨大的落差,以及永远回不来的人,所有的武装防线,都必崩溃。
顾夜深别无他法,只能又去找纪如瑾商量:“用药物让她昏睡,这样不能进行催眠吗?”
纪如瑾摇头,“不行,用药物控制睡眠神经,就算做了也效果不大,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自然入睡。”
可温暖似乎有特别坚强的意志,无论是顾夜深劝,还是纪如瑾用催眠引导,她都撑着不闭眼。
后来韩哲接到消息赶过来,气恼不已的顾夜深当时就忍不住暴怒地揪起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暖暖原本很快可以忘却那些痛苦,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提醒她去记起与童耀有关的一切!”
初时他带温暖去催眠,缓解压力和疲劳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还是利用催眠稳定她的情绪,以及慢慢引导她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事!
“可是她与童耀在一起的记忆对她很重要!”韩哲尚未进病房,不知道温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认为他那样做有错,童耀对她有多重要,他很清楚。
“很重要又怎样!”顾夜深将所有气恼和无力一股脑往他身上发,“你可知道这些年,她念念不忘那些事,对她自己是一种怎样的残忍!只要因为某个相似的场景让她联想到童耀惨死的模样,都会哭得崩溃,控制不住自己!你说记得那些,对她有什么好!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童耀倒在血泊里的场景,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你以为对她有什么好!”
韩哲愕然,童耀刚离开的那段日子,他的确见过她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但从来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后,他只提醒那些与童耀有关的场景,她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立刻到奔到病房门口,温暖蹲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紧牙关似在压抑自己,他灰白了脸色,喃喃低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他站在门口,再也不敢往前移一步。
此后的很多天,他来看她,都不敢进去面对她。
不久后,温暖的手机铃响,顾夜深见是唐子旷打来,便代替接听。
唐子旷这几天都在国外寻求能够治疗洛妃病症的医生,本来只是在歇下的时候打个电话与温暖聊两句,得知她现在的状况,立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马上飞回来,但已经约了好几位专家教授一一见面,如爽约,就很难再约到第二次。
他在下榻酒店的房间来来回回急走了数次后,再挂电话过去:“你试着把她抱在怀里,力道用大,最好能让她感觉到疼痛,再贴在她耳边轻声哄哄,一定要贴在她耳边讲话,看看这样她会不会入睡。”
结婚的这两年里,她也曾因为想起那个血色场景而不肯入睡,那一次他这样做,她后来好像睡着了。
顾夜深挂了电话后,不管唐子旷提供的方法是否奏效,立刻回病房,抱起地上的温暖。
温暖一开始挣扎,不肯躺上病床,顾夜深贴在她耳边低声哄:“暖暖,听话,只是让你躺着,地上凉。”
他带磁性的嗓音仿佛是魔咒,她终于被蛊惑得侧身躺下,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他从后面拥紧她,她不适,欲动,他拥得更紧,哑声在她耳边平缓低语:“暖暖,相信我,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温暖果然不再动,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拥紧她,北海道她落水的那晚,刚住进滨江花园几个夜晚,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并不排斥,于是安静地任由他紧拥,脑子里仍是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但明显因他的亲近,注意力被分去一些。
“暖暖,我们说说话……”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低沉带着蛊惑力,她迟疑了一下,说:“好。”囚禁自己这么久,她也真的想慢慢解脱。
他在她耳边讲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桀骜不驯的学生时代,自幼想做宇航员的梦想,以及,他那喜欢唱黄梅戏的奶奶充满传奇的一生。
自认识他以来,她从来没听他连续说过这么多话,但是,她一开始并不能完全静下心,慢慢地,她的注意力被一点一点转移,偶尔会开口问一句。
想起童耀祭日那天在墓地看到顾奶奶的墓碑,她低叹:“顾奶奶也离开好多年了……”
“嗯,她离开七年了,八十大寿后不过半年,郁郁而终。”
“为什么?”她忍不住关切地问。
“……”顾夜深顿了一下,才开口,“无意中做了一件让她很愧疚的事……好了,不说她了,说说你最初的梦想,也是当服装设计师吗?”他转移话题。
“不是,是想种一大片花田,建造一个玻璃花房……”温暖忽然停下,蓦然发觉,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边上痒痒的,同时似乎有血液汇集至耳后根,那里似乎开始发热。
虽然并不排斥这个怀抱,但在清醒时刻,忽然意识到与他那么接近,周围的男性气息那么浓烈,她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顾夜深注意到她的细微反应,忽然领悟到唐子旷为什么强调一定要贴在她耳边讲话,基本上,每个女人的耳后根都是极为敏感的,在她耳边讲话,无疑可以撩拨她的感官,这样,也许可以转移她的思绪和注意力,从而达到让她入睡的目的,现在似乎有了些效果。
这样一想,他便将唇移至她耳后根,有意无力在低语时将气息喷出来,慢慢的,他温热的唇瓣贴着她耳后的肌肤,轻轻地流连缱绻,她马上表现出一丝不安和慌张,急急地要移开头:“呃,顾夜深……”
顾夜深压着她的肩不让她动,将唇从耳后根移至她颈上,哑着嗓子:“暖暖,现在试着闭眼,将注意力移到我触碰你的地方,别担心,不会逾矩……”
耳后根,颈脖,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来回游走,在压抑的呼吸中轻轻哄她,他停一会,动一会,她仿佛懂了他的意图,努力配合,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注意力不着痕迹转移。
然而这种触碰,多多少少给她带来一定的危险性,周身仿佛都有电流窜过,她的身体起了本能的反应,酥软无力,但这样,也让她不由自主慢慢闭眼,困倦随之袭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数个小时后,顾夜深终于感觉怀里的人已呼吸平稳,他慢慢卸了手上的力道,最后小心翼翼抽身,她果然已闭上眼睡着。
缓缓松一口气,他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努力平复早已紊乱的呼吸以及被自己危险动作挑起但努力压制住的□,顾不上已是深夜,叫来还在研究对策的纪如瑾。
见温暖果然已进入自然睡眠状态,纪如瑾陡然振作了精神:“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她能睡着,就有办法。”
一段时间后,经过顾夜深每晚的努力,以及纪如瑾配合运用多种催眠方式,温暖总算安稳下来,除了有时候会在睡梦里梦到那个场景,整个人的状态已恢复到良好,和刚开始工作时差不多。
恢复到这一步,纪如瑾问顾夜深意见:“还要按照原计划继续催眠吗?”
顾夜深略沉吟,点头:“继续,她若不能忘记童耀,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快乐。”
“既然这样,有个顾虑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纪如瑾严肃认真看向他,“一旦这回的情况再出现一次,处理起来会更棘手。”
顾夜深紧了紧眉,“不会再发生了。”他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纪如瑾了然,却又不免浮现一丝担忧,“还有,夜深,如果温暖有一天知道,你带她来做催眠,目的是让她忘记童耀,虽然只是让她痛苦的一部分,但你预想过她会是什么反应吗?”
顾夜深微闭眼,缓缓摇头,也许,会恨他吧。
“温暖?”纪如瑾略带惊讶低呼。
顾夜深心中一惶,猛地回头,温暖正站在门口。
“暖暖……”他上前一步,神经绷紧,不确定方才的谈话有没有被她听到,“你怎么出来了?”
但温暖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随之变得冷而陌生的眼神,显然表明她已经听到。
温暖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状态,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失控般指责他:“顾夜深,是你要我忘记童耀,想把他从我心里赶走?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在侵占我的心后连他的位置也要霸占!如果我真的忘记童耀,他若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暖暖,我……”顾夜深没想到会弄巧成拙,面对她的指责根本无从辩解,只伸手去拉已红了眼的她,怕她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温暖躲开他的触碰,“你离我远一点,求求你离我远一点,我不要再见到你!我的身体已经背叛过童耀了,不能让心再背叛他,会遭报应,会遭报应的!”她几乎惶恐地转身回病房,用力关上门。
与几位癌症专家教授会面后,唐子旷马不停蹄回国,到“忘川”便看到这一幕,他立刻去敲门:“暖暖,你开门,我是唐子旷。”
门内却传来温暖的哭声:“唐子旷,你也离我远一点,我已经被你报应过了,不要再来找我,求求你们都不要来扰乱我的心!求求你们……”
唐子旷脊背僵冷,他犯一个错,却让她以为遭到报应,如今,他情何以堪!
此后无论如何,温暖都不肯再见顾夜深,也不想见唐子旷,甚至,不再配合催眠,还趁纪如瑾不注意,在某天清晨离开了“忘川”,纪如瑾发现她不见时,已是数个小时之后。
顾夜深得到消息,没有慌乱地四处寻人,径直开车去了西山公墓。
那日下了霏霏细雨,入秋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他急速穿过松柏点缀的数个墓地,看到朦胧烟雨中,她伫立的单薄身影,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口隐隐作痛。
这一次,她并没有哭泣,也没有默默流泪,只站在那里,任冷风冷雨来袭,头发和衣衫已尽湿,她似无所知觉。
顾夜深悄无声息走过去,听到她仿佛细细地在说:“……童耀,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身体和心全都背叛了你,你会原谅我吗?我真的,好累……”
她呓语过后,似被抽离了全身力气,单薄的身体向地上倒去,他眼疾手快,接她入怀。
送她回“忘川”,她势必会再次离开,带她回绿园小区,她定会极不乐意,送她回蔷薇花园,没有人照看,他不放心,最后,他把温暖送去顾康康的住处。
康康得知温暖的现状,大吃一惊,连连责问:“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顾夜深疲倦不已,只说:“你好好照顾她,必要时,劝她继续做催眠治疗。”
“哥,那你……”顾康康疑惑,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
顾夜深懂得她的意思,自嘲一笑:“她现在不待见我。”
“你就准备放弃她!”顾康康不信。
“当然不。”顾夜深忽然慢慢一笑,“她需要时间调试心理。”她指责他时,分明说,他已侵占了她的心,她只是不想背叛童耀,她需要时间,他便给。
多久,都给。
此后,他白天照旧上班,晚上到夜深人静,确定她已睡着,才来康康的住处,看着她,守着她,在她梦见那悲惨的场景睡得极不安稳时,有力地拥紧她,给她温暖和依靠,尔后,在她醒来之前悄然离开。
一次,因为白天太过劳累,他未能及时醒来,模糊中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眉眼,描绘他的轮廓,他动了几下眼皮,才恍恍惚惚睁开眼,却只看到安静睡着的温暖,她侧身面对他的方向躺着,右手放在胸前,左手落在他曲着的手肘边。
以为那触碰只是做梦,他伸手拂了拂挡在她脸侧的发丝,蓦然发觉她长长的睫毛可疑地轻轻颤动着,他微微而笑,轻轻拉起她的左手包裹进温热的大掌。
“暖暖,催眠并不会让你全部忘记童耀,只是淡化一些会让你痛苦、并致使情绪失控的片段,我私心里,当然希望你能全部忘记他,但除非你主动放下对他的感情,否则,他会一直在你心里。只是,你何苦对自己这么残忍,不肯放过自己!他如果也同你爱他一般爱你,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快乐。”
他轻轻吻过她的五指指尖,“暖暖,爱之一词,我从不轻易说出口,其实,我也害怕得不到回应,现在,你睡着了,没有回应,我也不会难过,更不会难堪。暖暖,我爱你,你有多爱他,我就有多爱你。给自己一次再爱的机会。”
他放下她的手,离开,出门前关照顾康康:“康康,她醒来后,试着再劝她做催眠。”
晚上再过来,顾康康报喜:“哥,我今天陪她去了,回来的路上她还跟我说,想过两天就回去上班,我看你也不用太担心。”
顾夜深如释重负。
温暖两天后回公司上班,因为她前段时间一直跑工厂那边,是以除了设计总监戴娆外,设计部无人知道她休假,都只以为她在工厂,就算她的个人作品发布会被推辞,也只会认为是设计总监和总经理的决策。
是以她回来,气氛一如往常,除了甄甜甜。
有人在场时,甄甜甜仍然亲密地叫她“暖姐姐”,笑容可掬,一副单纯可爱的样子,但近距离的温暖知道,她的眼神已大变样,寒冷、憎恨、厌恶……
温暖想起枫大百年校庆那日她刻薄讥讽的言行,百思不得其解。
从甄甜甜的话推测,她应该也早认识童耀,可是那几年里,温暖根本不曾有对甄甜甜的印象。
但作品发布会即将在两个星期后举行,她无瑕细想这些,只马不停蹄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准备。
去设计总监办公室找戴娆沟通一些问题后,温暖返回设计,已至中午,所有人都已去用餐,只有甄甜甜一个人在。
四下无人,看到她,甄甜甜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冷冷地看着她:“一起去吃饭,我有话跟你讲。”
“甜甜,你要跟我说什么?”坐在公司附近一家川菜馆,甄甜甜一直冷着脸,就是不开口,温暖终于忍不住问。
甄甜甜冷眼盯了她数秒,忽然就笑了,只是那笑,丝毫不见笑意,她说:“温暖,还记得上次设计师资格赛上你被人陷害的事吗?”
“已经知道是白珊妮做的。”温暖迷惑,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哼。”甄甜甜冷笑,“我现在告诉你吧,当初是我故意透露给白珊妮,你可能一鸣惊人,我算好了,她屡次拿不到设计师职称,一定会想方设法偷你的设计。还有,短片里插拨动画,让你在台上出丑,是我借了你的U盘,下载了病毒在里面。不过白珊妮那个笨蛋,被花开好一质问,就做贼心虚,你运气好,花开好看过你的设计图。只不过,”她眼里尽里嘲弄,“成也花开好,败也花开好,我发匿名短信给戴娆总监,投诉你,有设计师指点。”
温暖哑然,半天才发问:“为什么?甜甜,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确定,在来深康之前,和你并不相识,我对你,也并构不成威胁。”为什么她会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甄甜甜目光憎恨,“因为之前我不叫甄甜甜,而叫钟子措,我的这张脸,也是经过数次整容!”
钟子措!
温暖倒抽一口凉气,彻底恍悟。
钟子措她倒是认识,也是服装设计学院的,比她大一届,和童耀住樱花市同一个镇,自小相识,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个班级念书,堪称青梅竹马。
钟子措喜欢童耀,其实一开始低情商且反应比一般人迟钝的温暖并没有发现。
那时候她和童耀经过一来二去的偶遇,已经混熟,还未跳脱调皮男孩子气的她,经常去广告学院找他干嘛干嘛,次数多了,也就常见到钟子措。
钟子措没有现在的“甄甜甜”可爱靓丽,剪着齐眉刘海,长发编成麻花辫,老实巴交的样子,乡土气未脱,每次来找童耀,都会给他捎来童妈妈准备的吃食,小小巧巧的她像个乖巧的童养媳。
“童哥哥,童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嗯,好,谢谢阿措。”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温暖只简单地看成“兄妹情深”,从来没细心注意过,童耀只要一唤“阿措”,钟子措都会脸红。
钟子措虽高一届,但因入学较早,与温暖同年,且月份还要小一些,遇见的次数多了,温暖去广告学院找童耀,都会邀她一起。
安静的钟子措虽然成不了温暖的知心朋友,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知道钟子措喜欢童耀,是在一场全院服装设计大赛后。
大赛上,温暖当仁不让夺冠,钟子措屈居第二,本来这种情况很正常,自从温暖进入服装设计学院后,只要她参与的赛事,她拿第二,第一名绝对空缺,素来都拿第一的钟子措已数次在大型赛事上屈居她后,但每次除了感觉憋屈而决心下次要赢回来外,没有别的表现。
然而那一次,在大赛颁奖结束后,钟子措截住回宿舍的温暖,一惯低眉顺眼的她突然迸发了巨大能量,大声宣战:“温暖,总有一天,我钟子措要赢你,不但要赢回比赛,还要赢回童耀!”
在温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大跨步走开。彼时,她和童耀正莫名其妙开始由朋友变成恋人。
而她和钟子措自那以后,连朋友都不再是。
但是,尽管钟子措宣战,但后来的比赛,她都从未赢过温暖,也不再有机会。
在大四那年冬天的某夜,她家里煤气泄露,造成大爆炸,房子被焚毁,父母在睡梦里悄无声息离开,她惊醒后侥幸逃脱,但全身大面积烧伤,后来听童耀说,她的姑姑带她去大城市整容,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现在甄甜甜变化太大,丝毫找不到当年“钟子措”的影子,温暖竟一丝一毫也未认出来。
想起这些,温暖唏嘘不已:“阿措……”
“别叫我阿措,你不配!”甄甜甜冷冷地打断她,“我现在叫甄甜甜。”她后来被姑姑收养,从此改名换姓,世界上再无钟子措。
温暖苦笑,“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这么记恨我吗?”
当初,她并不知道钟子措喜欢童耀,而她和童耀在一起又是水到渠成,并没有特别的仪式宣告,事后被人忌恨,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而各种服装设计大赛,她那时只想着,除非不参赛,否则一定要全力以赴拿第一,哪管将原本稳拿第一的数次挤到第二的位置上会引来怨恨。
甄甜甜森冷地看着她,近乎咬牙切齿开口:“温暖,我不止记恨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痛恨你们姓温的吗?”
温暖莫名其妙,下意识问:“为什么?”恨她还找得上理由,连带恨上姓温的,就匪夷所思了?
甄甜甜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下巴一扬,肆意地笑了:“温暖,其实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吗?童耀他爱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你的姐姐温清凉,你从一开始就只是影子,只是替身!而且,他在你入学之初就认识你,只是从来不敢接近!”
温暖愣了数秒才反应过她话里的意思,轰的一声,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炸开,只留一句惊叹:怎么可能!
她从来不曾向人提起过,她曾有一个与她长相有百分之八十相似的同父异母姐姐,温清凉,但这三个字在温家,于十多年前,就已成为禁忌。
温暖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特别冷,大雪倾城的早晨,她起来堆雪人,却看到院子的铁门外站着一个雪人,她立刻叫来父亲温峥嵘。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温清凉,衣衫单薄,满身是雪,冻得全身僵硬,手里棒着一个女子的遗像。
父亲一见那遗像,眼神慌乱了一阵后,把温清凉带进家门,让她清洗换了衣裳后,父亲叫她到书房长谈了数个小时,出来后对她宣布:“清凉以后是你姐姐了。”
十六岁的温暖只是对这个沉默的姐姐好奇,母亲赵晴源却陡然变了脸色,然后到了晚上,书房里传出素来恩爱的父母前所未有的大争吵,她那时调皮,偷偷躲在门口听,听到了一个现在来讲已经老掉牙的故事。
父亲温峥嵘与温清凉的母亲阮舒曼两情相悦,私订终生,母亲赵晴源是当时的老赵市长千金,横插一脚,二女相争,最后阮舒曼黯然退场。
从他们争吵的过程中知道,当初母亲使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是以第二天,母亲接受了温清凉。
有一段时间,温暖异常嫉妒温清凉,因为她们两明明有百分之八十想像,可五官一搭配,她就显得平庸一些,温清凉却要美上许多,她唯一胜出的地方,只有又大又亮的一双眼。
温清凉性子也比她温柔,也很会做家务事,任劳任怨,从不多言,母亲由一开始的不冷不热到平和相待。
温暖并不讨厌这样一个姐姐,什么事都让着她,她犯了事会主动承担,也会每天洗她仍在浴室的内衣内裤,就连生理期那几天都不例外。
温清凉似乎也挺喜欢她这个活泼调皮的妹妹,一起逛街,拍大头贴,会跟她咬耳朵讲女生的心事和密秘,说她的男朋友童童如何如何……
本来一家人这样生活下去也算美满,但到第二年冬天,加入的新成员,又被无情地赶出家门。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吃团圆饭,不知道是不是那晚的菜太过丰盛油腻,温清凉突然呕吐起来,母亲是何等精明,立刻看出她是怀孕的征兆。
父亲一听,立刻黑了脸,要温清凉供出对象是谁,她却死都不肯说,父亲终于暴怒了,打了她一记耳光,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败坏温家门风,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父亲盛怒之下,温暖和母亲哪敢吭声,而温清凉果然很听话地滚了,并且滚得很远,从此杳无音讯。即便后来父亲懊悔,也已于事无补。
温清凉从一个冬天来,至另一个冬天离开,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一个幻像,一阵长啸而过的风,一个让人不忍回味的梦。
温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温清凉曾与童耀有关。
后来,她回忆起甄甜甜那日添油加醋叙述的,她从来不知道的,童耀曾经的故事。
在钟子措和童耀等一些孩子一起长大的时间和空间里,还有另一个女孩,温清凉。
但他们和她,算不得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阮舒曼未婚生子,因此在那个还相当保守的村镇风评很差,加上她们母女都相当漂亮,被称为“狐狸精”,村里的人遇见她们母女都会绕道而行,温清凉也常常受一群孩子的欺负。
但善良的童耀从来不会,从小学到高中,他不但经常偷偷跑去帮她们干活,有好吃的也会分给温清凉,别人欺负她,他会当护花使者,每年樱花盛开,他都会骑自行车载她去赏樱……
他们十七年那年,阮舒曼病故,临终前交待温清凉去寻生父,后来,她找到生父,转学到枫城,童耀经常在双休日来看她,少年懵懂,少女怀春,两地相思成灾。
第二年入冬时,温清凉十八岁生日,两人偷偿禁果,未料珠胎暗结,两人根本都还是孩子,童耀劝她落胎,她倔强不肯。
后来,温清凉就此销声匿迹。
童耀恨自己年少轻狂,恨自己不敢承担,恨自己残忍以致她逃开,从此,再也忘不了温清凉。
他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甄甜甜讲完以后,还愤愤不平:“童耀看中她什么!就是那一张狐魅的脸,我恨她,自小就恨,因为她,童耀从来只把我当妹妹!她销声匿迹,是老天收了她这个祸害!”
见温暖如一尊木雕,她冷冷地笑了:“温暖,你说,你们两姐妹的存在让我一直活得那么憋屈,我怎么不恨!上次那样对你,还不能泄我心头之恨!不过童耀死了也好,谁也得不到!”
温暖哪里还听得进这些疯言疯语,只呆滞地坐在那里,脸色惨白。
甄甜甜得意地笑了,“如果你不是和温清凉长得太像,你以为,童耀会跟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猜错,童耀应该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
仿佛是一记惊雷,温暖从呆滞中被劈回神,望着甄甜甜胜利的转身离开,心中一片凄哀。
童耀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只是影子,只是替身!多可笑啊,他死了她还爱了他这么多年!
其实仔细想想,当初还是有细微的蛛丝马迹可寻。
记得有一次,童耀意外看到她和温清凉在夏天时拍的大头贴,顿时眼睛都直了,她好奇:“怎么?”
他眼神闪了几闪,赞道:“看不出来你挺上镜的。”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很自然地问,“哎,你这旁边是谁,好像不是你宿舍的?”
她当时哪想那么多,就说:“那是我姐。”
“她人呢?”他问得很急切,见她皱眉莫名其妙,他又泰然自若地笑,“我的意思是,她在哪里念书?”
“她消失好久了。”她闷闷地回了一句,然后立即发现他有一瞬间失神,她便问,“你为什么那么关注她?”
他回过神,一切状态复原,仿佛那一瞬的失神只是幻像,他嘻皮笑脸地不正经:“我啊,就欣赏温柔安静的女孩子,你呀,像得了多动症的小孩,得找个人给你当参照物,她竟然是你姐,你们天差地别,我自然好奇了!”
她那时给了他白眼,但在后来,却慢慢敛了许多男孩子脾气,越来越像女生的样子。
不仅如此,他常常会望着她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他第一次带她回家,童爸童妈看到她一瞬间惊讶的眼神……
只是当初,她都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谁会想到,他们在她之前,就已经有那么深的瓜葛呢!
而仔细回想他们这一段水到渠成的关系,也有着太多的破绽。
从来没有一个确定彼此关系的仪式,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就连求婚时,都只是“分工合作”完成她的两大心愿!
她以为他朴实,做任何事情都只以行动证明,却不料,不是不想说,想说的,从来不是她。
所有的美梦,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樱花树下相逢,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也可能,不是巧合,而那一条樱花街,有着他与温清凉的美好时光;
认识后两人总能巧合的遇上,也不过是他在寻找温清凉的影;
结婚前他不肯碰她,也许,只是想不到万不得已,都要保持对温清凉的忠诚;
最后愿意娶她,也不过是,温清凉再也回不来,不如找个相象的人来爱……
促然间知晓这一切,想通这一些,温暖以为自己为哭,可是她没有,只漫无目的走在秋风萧飒的路上,心一抽一抽地疼,最后麻木。
她走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去樱花市的票,坐上客车,给设计总监戴娆打电话:“戴总监,我想请几天假……”
戴娆同意后,又打给顾康康,忙音,便发信息过去:“康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会赶在个人作品发布会之前回来,不要找我。”
发送完毕后,取下电池,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她闭眼假寐。
樱花市清平镇,童耀的家乡,她的姐姐温清凉自小生长的地方,那里一大片一大片纵横交错的农田,丰收已过,一片荒芜。
她到达的时候,已近黄昏,落日安静,炊烟袅袅。
在镇上一家由普通住房改造成的私人小旅馆落脚,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天微蒙蒙亮,便出了门。
她向早起的老大爷问:“大爷,您知道阮舒曼曾经住在哪里吗?”
老大爷细细打量她一番,指了路又说:“她早就不在了。”
温暖点头:“我知道。谢谢大爷。”
走过长长的水泥路,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塍,天大亮时,来到一座小山丘脚下。
一幢土坯房已然倒塌,只剩断壁残垣,周围都是高高的已枯萎的燕子草,一片凄凉。
然后,她去了童耀曾经的家,红砖青瓦房,年久未住人,也已陈旧破败。
后来,她又去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樱花街,入秋,只剩干枯的树枝苍凉地指向青灰色的天,樱花怒放的热闹景象,已然不再。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连数天,她都辗转于这个镇上的每一条路,设想着当年童耀和温清凉,是否也曾走过。
那些天,她经历了怎样的心境,谁也无法想象。
距离个人作品发布会只有三天,她收拾东西,退了房,最后再去一趟那条梦开始的樱花街,
温暖不知道为什么在晓得童耀不曾爱过她以后,还要到这个地方来。
只是,来看看。
或者说,告别罢。
从樱花树下开始,再从这里告别,囚禁了自己这么多年,真相大白之后,该放自己自由了。
回去后,她不需要再去“忘川”做催眠来忘记童耀,因为,已经不需要去忘记。
他从不爱她,也许离开那一刻,他反而是解脱,而现在,她也终于要从禁锢自己的枷锁里走出,从此,无论身体和心,再度属于谁,都与童耀无关。
他不爱她,她就算不得背叛。
站在那棵曾被一个顽皮小孩摇得花瓣纷纷落下的樱花树下作最后一次缅怀,转身,黑色宝马在秋风萧飒中缓缓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西装笔挺的顾夜深从车里出来,身材挺拔苍劲,轮廓分明的脸映在淡淡暖暖的金黄色夕阳下,分外俊傲。
他并不急着过来,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深深锁住她。
再也没有什么障碍,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她跑过去扑入他宽厚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眼眶瞬间湿润。
他身体有一瞬间僵硬,继而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背,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头顶轻响:
“暖暖,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1、更新老规矩,不说了哈。
2、回头想想这篇文啊,有些地方实在有些过了,另外,催眠治疗,现实里到底有没有,或者是怎样,我都是在瞎写,没查过互联网哈……懒人一个,面壁思过。
3、其实,我设定呢,是童耀到最后还是爱上温暖的,毕竟两姐妹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各有千秋,会渐渐爱上也合情合理。
不过,现在童耀死无对证,没办法跳出来替自己辩解,就只好委屈他了,因为这样,暖暖才能没有负担地接受顾夜深。
这个障碍扫除得完美吧!
4、温暖最后会选谁,反正结果应该不会让你们太失望,我是亲妈啊,正宗的亲妈,会让暖暖得到最好的幸福。
5、下一次更新的会有一些温情情节,但是再到后面,顾夜深要被我抹黑了。嘿!嘿!嘿!
6、亲爱的们天天开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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