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长安非常寒冷,风又硬又猛,万物都象被冻住吹干一般。
刚入冬,冯孤月怕丁箫身子受不住,早早便叫人在房中好几处都生上火炉,床上也生着火盆,嘱他只在室内活动。可他待不住,想着乐伎班。去了一次修园,回来后,当天便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又引发高热惊厥。
大家都吓坏了,怕引发他的心疾。好不容易病情才得到控制。
自此,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康健,再未踏出房门一步,咳嗽也一直不好,每天喝药针灸。
腊月的一天,下起了雪。先是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后来,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银白。
只傍晚时分,天已完全黑下来。冯孤月匆匆从外面回来。仆人为她掀开棉门帘,轻轻推开房门。冯孤月跨步进屋,门又迅即关上。
暖气扑面而来。冯孤月在外堂火炉前暖着身子,稍候片刻,待身上冷气散尽后,再进内室。
丁箫迎上来,抱住她,“孤月,你回来了。”
孤月回抱着他,“回来了。今天你都忙些什么?”
“没忙什么。我能忙什么?每天闲着,都发霉了。”
“乱讲。你不是还可以做曲子吗?”她说,“今天好大的雪。入冬以来,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瑞雪兆丰年,看来,会有一个好年景啊。”
“雪景肯定也很美。孤月,明天,我想去赏雪。我还从未见过雪呢。本来今天就想去,可他们不让。”
“不让你去就对了。这么冷的天,哪能出去?不生病才怪。”
“我多穿些。”
“不行。”
“孤月,我每天闷在房里,无所事事,真的很难受。”
“生病不是更难受?”
“与其这样闲着,我宁愿出去,哪怕回来再生病。”丁箫有些赌气。
“别胡闹。生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大家都跟着紧张忙碌,我更担心。你忍心?”
“那你忍心让我这样困在屋里?”他仍是不依。
“不是可以弹琴写曲吗?”
“这样子呆着,哪有心情弹琴?哪能写出曲子来?”
“那就看看书,下下棋,找些乐子,打发时间。不是有好几个人陪着你吗?”孤月哄他。
“这些都玩腻了。你整天在外面逍遥,哪能体会我的寂寞无聊。”丁箫不悦。
“我逍遥?我在外面逍遥?”孤月气道,“哈,我倒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好命,每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无病呻吟。”
“我无病呻吟?我倒希望出去呢。是谁叫人看着我,不让我出去?是谁关着我?”
“真是不知好歹。我这样费尽心思,是为了谁?啊?你说,我是为了谁?”孤月更气。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你真正关心过我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以为是为我好。可是,你这样,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好。你把我当成什么?你养的宠物吗?把我关在笼子里,喜欢了,想起来了,兴致来了,就哄着逗着;其他时候,就忘得一干二净,整天不见人影,留我一人自生自灭。”丁箫也很冲动。
“我对你的好,我为你做的一切,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丁箫,你可真是善变哪。不知是谁说要留在我身边的?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我,只要有我就够了?是谁说要等我,等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的?现在你反而说我囚禁你?”她气极。
“孤月……”见孤月怒颜,丁箫才幡然醒悟自己说了什么。
“你爱怎样怎样,我不管了。”孤月气得转身就走。
丁箫从身后抱住她,急道,“孤月,对不起,我一时生气,口不择言。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今天,早上我就没见到你,我等了你一天,天黑你才回来。再加上天气不好,我胸闷难受,火气难免大了些,你别怪我,别生我气,好不好?”
冯孤月哪还听得进他说话,猛地使力摆脱他,夺门而出,留下他跌坐地上,徒劳地不停在那儿呼喊。
“将军!”
“将军!”
见冯孤月怒气冲冲从房中冲出来,一干人等不由慌张行礼惊呼。
冯孤月不理众人,也未骑马,径自跑出府去。
大雪依然在下,狂风依然在刮。
凛冽的风雪让冯孤月清醒了许多。但她还不想回去。与丁箫之间的感情,她真的产生了一丝厌倦与怀疑。她身上的担子很重,压力很大,她是人不是神,也有软弱的时候,无助的时候,也想有人依靠,有人慰解。难道,她的所有感情,真的就该寄托于丁箫身上?他承受得起吗?
大街上空无一人,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酒楼、勾栏,也消停下来。
看着朦胧的灯火,冯孤月内心犹疑,脚步踌躇。她该往哪里去呢?她能往哪里去呢?
“孤月!”有人喊她。
她回头。沙天寒从红袖楼走出来。
“哟,沙将军好雅兴啊,风雪夜来会佳人。”
“你不也是一样?风雪夜在街上游荡。”
“不坏你兴致了。再见。”冯孤月转身就走。
“孤月!”他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高大宽厚的身躯,有强烈的存在感。在他身边,风雪好象都减弱不少。
“你别跟着我了,去会你的佳人吧。”
“怎么,不高兴了?”
“切,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孤月叱笑。
他欲言又止,默默走在她身边。
孤月忍不住扭头看他,“喂,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
沙天寒无视她的不耐烦,说道,“又有什么事情让你烦恼,让你心情差到极点?”见她不语,又道,“是不是因为丁箫那个小白脸?我早就看出你们不合适。他配不上你。”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有什么权利、资格插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不合适。不是势均力敌的感情,不会长久。新鲜感一过,厌倦就会产生。你就别硬撑了。”
“再怎样都与你无关!我的事,不要你管。”孤月厉声说道。
“孤月,时间这么久了,怎么你还跟我赌气?还在恨我吗?为你为秦王做了那么多,不够吗?”
冯孤月沉默,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是啊,半年多来,沙天寒做了许多事,使他们在与太子集团的斗争中,不至于太过被动。
见她缓和下来,沙天寒趁机又道,“孤月,我说的话虽然你不爱听,但都是实话。即使你与丁箫两情不变,坚如磐石,但是你们的社会地位太悬殊,不可能结合。一位战功显赫、位重权高的将军,怎么可能嫁与一名乐师?秦王虽然器重你,但不可能赞同。秦王也要考虑社会影响。现在他未干涉,那是因为,他以为你只是玩儿玩儿,不会当真的。虽说你可以维持现状,照顾丁箫一辈子,但时间久了,他不一定甘心。”
“你少以己度人。”冯孤月嘴硬,心中却软下来。
沙天寒岂能看不出来。拉住她手,他轻快地说,“孤月,跟我来。”说着,飞跑起来。
“喂,去哪儿啊?”
“跟我来吧。”
沙天寒几乎是挟着她,带着她飞驰。很奇怪,一样的风雪,靠在沙天寒身边的冯孤月却觉得,不象之前那么强烈了,也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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