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

第二十一章 部落


    三月的石门坎,已经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桃花红,李花白,还有蓝的,黄的,粉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自由自在地开着,漫山姹紫嫣红。
    天上飘着小雨,山间绕着雾气。
    这是一个适于写诗的天气,但对于爬山者来说,这样的天气的确糟糕透了。
    李畋大口喘息着,他已经感觉体力不支。抬头看看四周,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峰。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李畋问。为了方便共同交流,他们说好都讲汉语。说英语,阿月听不懂。说苗语,李畋听不懂。三个人都能听懂的只有汉语。
    “没有名字!乌蒙山太大了,像这样的山峰数都数不清。石门坎人把山叫坡,离寨子近的,就顺口叫做对门坡、背后坡之类的。像这远离村寨的,谁还管它叫什么!”走在李畋前面的高志华牧师操着生硬的汉语回答。
    李畋看看耸立在眼前的这座高山,主峰越看越像一只硕大无朋的蟠桃。“这条路太难走了,硌得脚疼。”李畋说。
    他们脚下的这条山路虽然看起来并不十分陡峭,甚至可以说比较舒缓,也相对较直。但路上全是小如鸡蛋大如拳头的乱石。脚下总是不得踏实,一步一滑。
    “这不是路。很多年以前,这里原是一条小溪,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干枯了!”走在最前面的阿月身上背着一个诺大的布包,把干涸说成干枯。
    李畋这才注意到,这的确不像一条路,而是一条碎石沟,一直绵延到大山深处。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李畋停下脚步,喘息着。
    阿月回头:“不行!一停下就爬不上去了。咬咬牙,翻过这道沟!前面有一口井,我们到井上再歇。”
    一说到井,李畋觉得嗓子里干得难受。可惜的是这雨太小,像雾似的飘着。如果雨再大点,他真想张开嘴巴让雨水润润喉咙。“还有多远?”李畋艰难地抬脚。
    “快了!就在前面,看到有两棵长在一起的松树就到了,井就在松树旁边!”阿月边走边说。他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所以始终和高志华牧师保持十几步远的距离。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几年前他误打误撞发现的。当时,他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患了麻风病,阿爸阿妈和哥哥姐姐先后死去。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却被村里人赶出寨子。绝望至极,他一个人漫山遍里地乱走,希望遇到一头野猪、或者干脆是一群狼,让它们把自己吃掉,一了百了。他像发了疯似的,专往深山老林里去。后来,他居然没有死。再后来,他不想死了,他要回到寨子里去。他发誓,哪儿人多他去哪儿。要么让别人把自己打死,要么就让所有的人都得上麻风病!再后来,他幸运地遇到高志华牧师。高牧师送他去了山上的麻风病院。他在那里生活的很好,大家同病相怜,谁也不会嘲笑谁。而且有吃有喝,还给治病。所以,他心里认准高志华牧师是自己的恩人。只要是高牧师吩咐的事,就是死一万次他阿月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的回答,李畋早已经习惯了。他知道,阿月口中的“快了”是没有办法下一个准确的定义的。所以,他心里并不存有任何奢望。唯一明确的信息是:自己的脚步依然不能停下来。果然,至少又过了一个小时,一直到李畋筋疲力尽的时候,才隐隐看到到远处有两棵根部连在一起的松树。
    “前面就是了!快走几步,一会就能喝到山泉水了。”阿月在喊。
    一听到山泉水,李畋像灌了铅似的双腿仿佛有了一丝气力。胜利在望,他鼓励自己。
    李畋终于走到两棵松树下,当他看到阿月所说的叫“井”的那个东西,一下就泄了气。在两棵连体松旁边,有一小块湿润的青石,光滑的石面上有一个碗大的凹槽,浑然天成。凹槽里存有一泓清水。水看上去倒是十分清澈,但就这么一丁点儿,都不够一个人喝的。李畋一下坐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李先生,这水甘甜甘甜的,可好喝了!快喝一点吧!”躲闪在几步之远的阿月催促道。
    “就这么点儿水,还是让高牧师先喝吧!”李畋有气无力地说。
    阿月不由得对李畋生出一些敬意。这个看似文弱的教书先生,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别人,这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他赶紧解释说:“李先生误会了,您别小瞧这一碗水,别说我们三个,就是有三千五千个也喝不完它!等你和高牧师喝过之后我再喝。”
    阿月的这番话让李畋格外惊讶,难道真是这么神奇?他看了看高志华牧师,高志华冲他微笑着点点头。李畋这才走到那一泓水的旁边,试探着撩起一点水。
    “我可以洗一下手吗?”李畋问道。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水是多么珍贵。洗手简直就是浪费!这样问的目的也还是试探阿月说的是不是实话。
    “可以呀!用这水洗洗手洗洗脸,可舒服了!”阿月说。
    李畋将信将疑地撩起一捧水洗了手,他一直注意观察石头上那一泓水,那水居然真的没见少,盈而不溢。李畋又洗了脸,那水依然如故。李畋完全相信了阿月的话,他双手合拢,捧起一大捧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个精光。那水果然甘美无比,浸人心脾。再看那水,还是盈盈如初。李畋不禁暗自感叹造化神奇。李畋喝足之后,便退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休息。
    高志华牧师走到水边,径直俯下高大的身躯,双手支在那块青石上,将嘴巴直接埋进那一泓泉水里,一气喝了个痛快。然后才起来,从从容容地洗手洗脸。最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铁水壶,灌满了水。
    李畋在一旁看得出了神,高志华牧师喝水时更像石门坎的一个山民,那还有一点英国绅士的风度!这也许正是他受人爱戴的原因之一吧。
    高志华牧师并不知道李畋此时的心思,起身唤阿月:“阿月,来喝水。”
    阿月看着高志华牧师,却没有动。高志华牧师心里有些感动,这个阿月很懂事,他是怕离自己太近,怕把麻风病传染给自己和李畋。但高志华牧师却没有说破,只是招呼李畋道:“李先生,咱们往前走几步,那边的风更凉爽。”
    李畋当然明白阿月和高志华牧师的意思,他也不说破,起身跟高志华牧师而去。
    阿月这才走到“井”边,像高志华牧师那样将头埋进水里。不过,阿月的姿态更加粗放,如牛饮一般。李畋不经意间一回头,那个角度刚好看到阿月不停鼓劲的腮帮子。阿月喝足之后,又灌了满满一葫芦,挂在腰间。
    “李先生,咱们得抓紧赶路,照现在这样子,别说过溶洞了,天黑之前连乱石坡都翻不过。”阿月没有中 文首发征求高志华牧师的意见,而是直接对李畋说。
    李畋当然明白阿月的想法,三个人中,只有自己耐力不足。这些山路,对于阿月和高志华牧师来说,也许不是像李畋那样困难。经过短暂的休息,李畋感觉自己的体力得到了部分恢复,而且浑身的筋骨好像突然舒展开了一般,再没有了刚才的疼痛。他起身道:“好!我们接着走。在天黑之前,一定到达目的地。”
    阿月绕过李畋和高志华牧师,依然头前带路。三个人向着大山深处挺进。此时,若有若无的雨丝已经完全停了,只是天依然阴沉着,山林间到处是雾蒙蒙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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