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

第三十一章 怪歌(七)


    “现在的战争,//.⑵⑸⑻ōm不仅仅是孟艮部落,缅甸王动员了全国的力量来对抗大清。战争早就失去了原来的本义。你的家仇已经无法左右战争的进程。实话对你讲,你的母亲已经在战场上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这颗钻石,只是战利品之一。”
    听了这番话,疆提仿佛看到自己精心构筑的前景在眼前一点点虚化、一点点剥落,呆呆的,说不出话。
    此后,疆提像是突然丢了魂魄一般。总是一天到晚地发呆。
    战事日急,傅恒整日忙于军务,无暇顾及疆提的情绪变化。
    1769年4月,傅恒亲临永昌前线,陆续调集满洲、索伦、鄂伦春、吉林、锡伯、厄鲁特、察哈尔等处八旗兵上万人,绿旗兵四万,共计五万人,马骡七万匹。又令福建水军于野牛坝处赶造船只。8月21日(己丑年七月二十日),傅恒冒瘴出师,指挥清军沿伊洛瓦底江三**而进。第一**由江西取道猛拱攻木梳,第二**由江东猛密攻老官屯,第三**福建水师顺江而下,策应两岸,以联络声势。傅恒亲率第一**从伊洛瓦底江西侧出发,沿途未遇缅军主力,深入近两千余里。东**军与福建水师在老官屯和缅甸军队展开激战。傅恒得知,回军渡江至老官屯与第二**军会合。双方激战数月之后,缅军溃退,缅方具表求降。至此,中缅之战宣告结束。
    1770年1月9日,班师回朝的前一天晚上。傅恒在庆功宴后回到经略府内宅,意犹未尽,乘着酒兴要与疆提亲热。不料疆提却突然跪倒在地,叩拜不已。唬得傅恒连忙折身去扶疆提:“夫人因何行此大礼?小心腹中的胎儿!”此时的疆提已经有孕在身。
    “疆提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成全!大人不应,疆提不起。”
    “夫人有事请讲,何须如此?”
    “请大人赐疆提一纸休书。”
    傅恒怫然作色:“好端端的何出此言?难道是傅某亏了你不成?”
    “大人不曾亏了疆提,是疆提亏了大人。大人可记得当初疆提入营时所说的话?疆提以为能帮助大人平息战事,可是疆提不仅没有帮到大人,如今反倒成了大人的累赘。大人呼我为夫人,其实疆提知道,疆提根本不是夫人。夫人正在京城等待大人凯旋呢!疆提不过是山野村妇,这一段姻缘已出于望外,又岂敢生非分之想?再则,大人临阵纳妾,回京后又怎么向皇上交代?请大人三思。”
    夫人,皇上。疆提的话句句戳在痛处。倘若真的带疆提回京,自然免不了一通啰唣。怎么向皇上和夫人交代,还真得好好想想。虽然自己是得胜还朝,但临阵纳妾毕竟也不是什么添彩的事儿。傅恒开始沉吟:“可是,你身上已经有我傅家的骨血……”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人留下一条血脉在民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傅恒沉默半晌,喟然长叹:“世事难料……也罢!只是你要答应我一条,倘若生的男孩儿也就罢了,如果生的是女孩儿,你一定要把她送到京城。我已经有三个儿子在身边,留一条脉在山野间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未必是什么坏事儿。年羹尧的事例相去不远,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女儿则不同,女孩儿家骨肉娇贵,生来就是让人疼爱的,有多少也得放在身边。等长大成人,ˇˇ.②⑤⑧ōm嫁得好坏,一半靠父母,另一半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疆提叩首:“疆提一定照大人的吩咐去做。”
    傅恒再扶疆提:“夫人请起。只是委屈你了!”
    疆提这才起身:“疆提不觉得委曲。”
    “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傅恒一定设法周全。”傅恒此时,已经是柔情万千。
    “只求大人找机会除掉吴达善,为我父亲报仇雪恨。疆提来世做牛做马都会感念大人恩德。”
    “这是自然。吴达善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大清的奸臣。此人不除,天理难容!我是说在生活方面,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傅某一旦进京,怕就难以周全。”
    “大人平日的赏赐已经足够疆提半生所用。倒是有一件东西,疆提想向大人求取……”
    “何物?”
    “黑钻石。”
    傅恒一下呆住,他万万没有想到疆提要的是这件东西,支吾道:“这个……这件东西已经登记造册了,是要呈献给皇上的。你再选点别的好不好?”
    “我只要这样东西——它原来就是我家旧物。我父亲就是为它而死的……”
    傅恒来回踱步,决心似乎很难下。踱了半天之后,蓦然停住脚步,毅然决然地说:“就这样办!”然后对着疆提说,“你收拾一下,我安排人连夜送你离开!”随即转身出门。
    夤夜。
    一辆马车悄悄驶出经略府,顷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疆提被秘密送到一个地方——岜沙苗寨。
        在岜沙,疆提有了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岜沙汉子易元吉。易元吉本有妻室,年过四十却没有生育。易元吉有一外号叫豆瓣掌的远房亲戚凑巧在傅恒账下当差,而此人恰恰又和绍兴师爷交厚。当天晚上,傅恒出了内宅径直去了师爷的住处。师爷的住处紧邻着经略内宅,是经略府中离傅恒住处最近的院落。经过师爷的一番谋划,由豆瓣掌出面,将疆提直接带到岜沙。付给易元吉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将此事摆平。事后,为了避人耳目,豆瓣掌又帮易元吉在远离村落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吊脚楼。易元吉举家迁到村外。
    1770年9月19日,疆提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易万年。易元吉夫妇对小万年宠爱有加,视如己出。
    且说那贾亚希玛,自从疆提在石门坎不辞而别之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七魂六魄都找不全。在这之前,贾亚希玛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那颗佛眼钻石。疆提的失踪让贾亚希玛突然明白,除了佛眼,心中又多了一个牵挂。十年之久,他已经习惯了和疆提在一起的日子。于是,贾亚希玛四处打探疆提的消息。几经辗转,贾亚希玛于1769年3月再次回到大理。从酒馆茶肆中得知了石门奇女的故事,在走了样的传说中,石门坎来的苗女不仅善于卜卦,而且善于下蛊。不然,贵为一品大员的经略大学士傅恒怎么会着了她的道?从人们酒后茶余的谈资里,贾亚希玛断定这个所谓的石门奇女就是疆提。只是他看着戒备森严的经略府却无计可施。贾亚希玛曾经想过混进经略府,只要经略府用人,不管是劈柴、烧水、牵马、垫圈……干什么都行。无奈这经略府却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半年多的时间居然没从外面找过一个佣人。贾亚希玛只能望着高墙兴叹。
    疆提离开经略府的那天晚上,贾亚希玛正躲离经略府门前不远处的某个暗影里独自惆怅。贾亚希玛清楚地记得,那是戊子年的腊月初二,没有风,天上挂着一弯淡淡的新月。一辆马车神神秘秘的从经略府出来,急驰而去。就在马车离去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过。那香味对于贾亚希玛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他自己亲手调制的香水的味道——沙漠玫瑰。
    疆提!贾亚希玛心中一惊。马车里一定是疆提!贾亚希玛不敢贸然去追那马车,他也不知道那马车会一去不返。贾亚希玛就悄悄地蹲在原地守了一夜。直到天亮之后,也没见那马车回来。
    傅恒班师回朝,大理倾城想送。
    贾亚希玛突然意识到昨晚的马车一定有什么秘密,会不会是傅恒杀害了疆提,去毁尸灭迹?不像。如果是疆提已死,沙漠玫瑰的香味不会那样鲜活。那么疆提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和傅恒一起走?不管是什么情况,贾亚希玛决定去追赶疆提。好在吴尚贤给摩梯拉尔的那两万两银票是一笔巨款,从贾亚希玛和疆提第一次进入大理之后,就一直靠那笔钱生活。虽然八年过去,那笔钱才用去不到四分之一。要知道,当时县太爷一年的俸禄也只有区区五十两白银。贾亚希玛花了十两银子卖了一匹好马,然后向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追赶。
    且说傅恒于3月份回到北京,乾隆帝命其为总管内务府大臣,风光一时。
    然而,时隔不久,傅恒的处境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能拿到桌面上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缅甸一直未履行进贡的许诺,乾隆皇帝认为有失体面,属傅恒办差不利;二是听到了关于傅恒临阵纳妾的传闻。虽未责罚,但却刻意冷淡。
    傅恒羞愧难忍,不仅仅是因为乾隆皇帝的冷淡,更是因为自己夫人屡屡**入宫。终致忧思成疾,于9月19日一命归西,终年不足五十岁。就在同一天,疆提在岜沙生下傅恒的儿子——易万年。从回京到死亡,仅仅只有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傅恒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机会弹劾吴达善。以至于让吴达善最终逃过了应得的惩罚。
    贾亚希玛一**追到岜沙,但是面对月亮山,他再一次受到挫败。月亮山到处是茂密的森林,像是天然屏障,将岜沙苗寨层层包裹在中间。进山的小**已经被苗人封死,除非有山寨的人引领,任何人都进不了山。虽非乱世,但地处湘黔边界,匪患不断,岜沙苗人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保护自己。岜沙的相对封闭,也正是让傅恒看中的原因。只是贾亚希玛并没有死心,他租下都柳江畔一处侗族老乡的渔屋,算是在岜沙外围扎下了根。然后每天钻入茂密的森林中探**。苍天不负苦心人,几个月后,贾亚希玛终于在大山深处找到一条不是**的**。那是一道人迹罕至的山崖,垂生着粗大的龙须似的藤萝,攀着藤条翻过山崖就能看到远处的苗寨和一片片的禾晾。
    1770年10月19日,小万年的满月酒从早晨吃到晚上,易元吉家吊脚楼所在的整面山坡都飘荡着酒香,那是刺梨米酒特有的味道。
    夜阑人静,
    早已酩酊大醉的易元吉也睡下了。易元吉的妻子,一位本本分分的苗家女子,最后进到疆提的屋子,爱怜地看了看小万年,默默地离开,服侍自己的丈夫去了。
    疆提看着怀抱里熟睡的儿子,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样子,自己离开了傅恒,却没有获得想像中的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继母囊占是死是活,不知道贾亚希玛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会如何度过。自己曾经为人断生断死,却断不出自己的未来。那几枚铜钱仿佛一下就失了灵气。
    满山酒香中,另一种香味丝丝缕缕。那是沙漠玫瑰特殊的奇香,那香是无法掩饰的。贾亚希玛对沙漠玫瑰的香味有一种特殊的**。翻过山崖的贾亚希玛已经看到了远处透出的烛光。沙漠玫瑰的香味就是从烛光处飘过来。刹那间,贾亚希玛泪流满面。贾亚希玛曾经向梵天起誓不再流泪,可是,在看到那片烛光和闻到沙漠玫瑰香味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贾亚希玛向着烛光奔跑,荆棘划破了衣服,划破了手臂,划破了面颊……贾亚希玛只是奔跑,只是奔跑!
    那片烛光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却很远。
    奔跑中的贾亚希玛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贾亚希玛用双脚,乃至双手,甚至躯体丈量着自己和那片烛光间的距离。连滚带爬地接近了那座吊脚楼。
    遍体伤痕,满脸血迹。贾亚希玛抓住楼梯的扶手,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喘息着。
    小万年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疆提手托着那只青铜兽钮莲花砣,眼前浮现出父亲的形象。宫里雁得意地用左手举起那只铜砣说道:“好好看着,千万别眨眼睛!”宫里雁旋下兽钮,放入太极玦,将兽纽扣在铜砣底部,轻轻地旋转。当那朵莲花绽开的时候,花蕊处的钻石璀璨夺目。那颗钻石实在是太大、太美了!宫里雁哈哈一笑,随手将那只绽放成莲花状的铜砣递给疆提,“这个给你当玩意儿吧!那个商人真是个笨蛋,这么好的钻石,居然弄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来配它!”疆提接过铜砣,照着父亲刚才的方法旋转接在底部的兽钮,莲花渐渐合拢。“小心!别弄坏了玉——那是钥匙。”宫里雁提醒道。
    钥匙,钥匙。疆提先将铜砣放进一个包裹。然后摊开另一只手掌,一黑一白两条小鱼恰恰是一幅太极图。黑白双鱼的太极点处各有小孔,有红绳串过。黑白双鱼分开,白鱼挂在自己项上,黑鱼套在小万年稚嫩的脖颈上。
    易元吉的妻子并没有睡着。楼梯上的异响让她警觉。她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向外面观望。
    沙漠玫瑰的香味越来越浓。贾亚希玛走过易元吉和他妻子的房门,走向隔壁的烛光亮处。
    易元吉的妻子没有做声,轻轻地开门,拎着木棒缀在那条黑影后面。
    贾亚希玛靠近那扇透着些微光亮的门,从门缝里瞧过去。
    烛光下,疆提暗自垂泪。突然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疆提抬起头,似乎愣了一下,她不能判断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疆提!疆提!”贾亚希玛轻声呼唤。
    疆提起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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