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第5章


而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巧月做不到,她做不到。”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的心里突然有些痛,一种莫名的痛楚在撕咬着他。
  “是她杀了丫头……”奶奶依然这样说。
  “真的不是她,你相信我好吗?她不会那么做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件衬衫就断定丫头是她杀的,那件衬衫不是烧了吗?还是你烧的。”
  “是她杀了丫头……”奶奶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哎……”爷爷叹了一口气,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于是帮奶奶把被子盖好,走了出去。他看见杜巧月的房门虚掩着,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杜巧月正背对着爷爷,站在箱子边,像是在收拾东西。怎么,她要走了吗?爷爷轻咳了一下,她立刻转过头来,满脸是泪地看了看爷爷,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要走?”爷爷局促地支吾着。
  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像个无措的孩子,咬着下唇,用手指来回绞弄着衣角。
  爷爷仔细看她,她有些苍白,有些娇弱,眼角眉端,有种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哀伤,微微战栗的肩膀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爷爷的心又痛了,问她:“为什么要走?我们对你不好吗?”
  她慌忙摇头,摇落了一脸粉尘的泪珠,抬头急切而无助地望着爷爷,爷爷一下子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她在为大姑姑的死自责,对那件衬衫也无法解释。
  爷爷疼惜地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杜巧月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但瞬间又暗了下去。她敏感地看了看对面奶奶的房间,摇摇头,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其实她才住了两个多月,哪有什么东西可收,她由内到外穿的全是奶奶给她的,她只是不舍得,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不舍。
  “那……你打算去哪儿?”
  爷爷的话显然刺痛了杜巧月,她的眼泪更汹涌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是没有哭出声音,她在拼命地压制自己。
  爷爷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地、却又带着命令地说:“别走!”说完,爷爷不再等杜巧月有任何反应,走出了房间。
  屋外,暮霜沉沉,爷爷出神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整颗心沉甸甸的。
  ·10·
  人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时间一长,奶奶就会从悲痛中慢慢地走出来,不再怨恨杜巧月,但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奶奶的病情不仅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她只要一看见杜巧月就尖叫,甚至一听到杜巧月的脚步声就躲到床底下,而且没完没了地做噩梦,整个人憔悴得面目全非,眼看就要精神分裂了。
  有一天夜里,爷爷从梦中醒来,看见奶奶蓬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拼命地剪杜巧月的衣服,剪得自己满手是血,着实把爷爷吓坏了,扑过去一把夺走剪刀,将奶奶搂在怀里,奶奶的身体抖得特别厉害,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她杀了丫头,现在要来杀我!她杀了丫头,现在要来杀我……”
  爷爷心痛得不行,照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能再让杜巧月继续留在家里了,可是爷爷又不放心让她走,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家在哪里,有什么亲人,问她她就流眼泪,很显然她的过去是不堪回首的,那么,让她去哪里呢?
  想了好久,爷爷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既然她没有地方去,何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一来,她有了一个安身之所,爷爷也不用再为她担心了,岂不是两全其美?打定主意后,爷爷就开始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人选,最后锁定了邻村的王大山,王大山的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做木匠的,虽然家里不是特别有钱,但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王大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长得也不难看,把杜巧月嫁给他,爷爷放心。
  说归说,但最终要杜巧月自个儿点头同意才行,爷爷先把自己的想法跟奶奶说了一下,奶奶虽没说话,但从表情来看,她是绝对赞成的,只要看不见杜巧月,怎样都好。
  杜巧月听爷爷说完,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爷爷猜想她是没有看到王大山本人,不好做决定,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于是第二天爷爷就把王大山领到家里,王大山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当下就答应了,点头如捣蒜,临走前硬是给爷爷买了一瓶好酒。杜巧月还是那副样子,任爷爷怎么问,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爷爷没辙了,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可就在晚上,杜巧月突然点头了,笑得跟往常一样温柔,但是脸很苍白,眼睛里有一种寂灭的平静。
  经过双方的商议,婚期定在七月初十。
  结婚那一天,对于爷爷和奶奶,包括杜巧月自己,都是致命的。
  本来好好的天气,到傍晚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爷爷说好免费给他们放电影的,结果也因为天公不作美放不成了。杜巧月那天表现得极为反常,频频地向客人敬酒,一杯也没让王大山代,而且她笑得特别开心,甚至靠在王大山怀里笑出了眼泪,爷爷总觉得她很奇怪,但又不好掺和,找了个借口连夜赶回家,爷爷那晚喝了很多,躺在床上睡了。
  “轰”的一声炸雷把爷爷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杜巧月自杀了,她的鬼魂回来了,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剪刀。
  爷爷猛一翻身,跳下床,光脚冲出房间,打开了大门。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爷爷看见了她,她还穿着那件红嫁衣,圈着手臂,那么孤独、但又是那么执著地站在暴雨中,眼睛都快要被雨水淋得睁不开了。爷爷震颤地望着她,她的胸口上没有剪刀,她不是鬼,但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就在她跟王大山结婚的当天晚上……
  ·11·
  奶奶没有任何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爷爷不见了,耳边是狂风暴雨无休止的怒吼,风把没有关严的窗子吹得砰砰直响。奶奶的心沉了又沉,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她摸索着下了床,从门缝里看到杜巧月房间里的灯是亮的,她突然觉得很冷,慢慢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不值得,你懂吗?”这是爷爷的声音,尽管他把嗓音压得很低,但是奶奶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懂,只知道从勾魂崖你把我背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发誓了,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就算做不了你的人,我也要做你的鬼……”
  奶奶如同遭闷棍一击,完完全全地懵了,脑子短时间里一片空白,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杜巧月是个哑巴,尽管她觉得杜巧月很可疑,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杜巧月的这番话无疑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匕首,把奶奶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
  “这事由不得你,你已经跟他成亲了,你是他的媳妇,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死也不回去。”
  “你……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这门亲事呢?”
  “我以为嫁过去可以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如果你一定要送我回去,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明白吗?”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只要每天能看见你,我愿意为了你装一辈子哑巴……”
  “巧月……”
  奶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紧紧地绞住了她,一个是她这一生最爱的男人,一个是杀死大姑姑的疑凶,她要怎样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血液沸腾了,愤怒被点燃到了极致,她一脚踹开了门。
  屋里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猝然分开,脸上是惊愕过度的神情。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冲上去一把揪住了爷爷,又捶又打,重复地哭喊着一句话:“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爷爷木桩般地杵在那里,任由奶奶发疯。
  杜巧月跪倒在地,抱住奶奶的腿:“对不起,不关青山哥的事,是我勾引他的,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奶奶一脚踢开了她,所有的愤怒凝聚成一点,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杜巧月,“你还有脸跟我说对不起?!你骗得我好苦,杜巧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你先是杀了丫头,你怎么那么残忍,那么歹毒?丫头才一岁多呀,她才刚刚学会叫你姨……你现在又要来抢我的丈夫,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杀了?你这个魔鬼!你要做青山的鬼是吗?你怎么不知道廉耻……”
  随着奶奶的话越来越不留情面,杜巧月的脸也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她抱住脑袋,没命地摇着。“别再说了—”她骤然大叫一声,站起来冲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剪刀,就要往胸口刺,爷爷魂飞魄散地扑过去抱住她:“不要啊!巧月!”
  奶奶一看这情形更加伤心欲绝,她扑上去抢杜巧月手里的剪刀:“那就让我死吧,我死了好成全你们……”
  顿时,三个人扭成一团,屋外的雨更大了,雷声震动了大地,把所有的吵闹和喧嚣都彻底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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