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第10章


他买好了两张火车票,是下午五点四十的。
  我把无助的眼光转向父亲:“爸,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去。”
  说实话,即使奶奶没死,我也真的想回去,我发觉我根本不适应城市里的生活,尤其是经过四楼碎尸案一事,我更不想呆在这里了。
  父亲看看我,又看看母亲,他说:“要不……让小烟一起回去吧?”
  “都回去了谁来看店?回去处理后事最少得十天半个月,这么久的生意都不要做了?”
  父亲点了一根烟,小声地说:“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硬把小烟接过来,要不然咱妈也不会……”
  “我哪知道会这样啊?说得我好像巴不得她早点死一样,我要知道她会喝农药,我还能把小烟接过来?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了?真是的!”母亲的声音很尖锐,城市的生活把她熏陶成了一只母老虎。
  父亲显然很怕她,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吱声了,我也不敢再说话。母亲收拾完以后,把店里的钥匙拿给我,让我这段时间睡在店里,别到处乱跑,又告诉我怎么收电话费跟麻将钱、怎么锁门,如果有不懂的就去问吴子树。临走母亲又给了我五百块钱,说让我省着点用,他们料理完后事就会尽快回来。
  父母走后,我的眼泪一直没停过,越想越难受,从小我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到最后,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她一定是担心我会有什么劫,不想看到我出意外,所以她才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傻奶奶啊!
  我心里多少有些怨恨母亲,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回去呢?难道看店比奶奶的死更重要?她变得如此势利。
  一直到夜里一点多,最后一桌麻将才散场,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越吵越厉害,最后,母亲的店变成了战场,茶杯跟烟灰缸满天飞,我很不幸地被目标击中,头破血流。直到警察来了,才结束了这场纷争,我被送去医院,额头边缝了四针。我觉得自己还不是一般的倒霉,父母刚走就碰上这档子事。
  送我去医院的是昨天在麦当劳遇到的那个警察,我记得他好像叫罗天。送我回家的路上,他问我:“你刚到S市?”
  “嗯,前天晚上到的。”
  “那你怎么会是吴子树的女朋友?”
  “鬼才是他女朋友!”我嘟哝着,侧过头看他,他的眼角眉梢有着一种异常的冷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他是不是经常闹事,所以才认识你的?”
  他干笑了两声,没回答。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那个案子……有进展吗?”
  “嗯?什么案子?”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四楼的碎尸案。”
  “哦,没有。”停顿了一下,他突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赶紧摇头说:“没有啊,我前天晚上才到S市,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那件碎尸案好像也是在前天晚上发生的。”说完这句话,他便噤了声,再不开口了。
  我有些矛盾,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个女人向我借锯子的事告诉罗天,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罗天不相信呢,是啊,我刚到S市,那个女人就来问我借锯子,还明目张胆地说她刚刚杀了她男朋友,想要借锯子分尸。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说出来谁信?
  矛盾了半天,我最后决定还是不说算了,可别把我也卷进去。
  罗天把我送到家就走了,我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感觉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额头上贴着一块厚厚的纱布,肯定会留下一条疤的,唉,看来是破相了。
  我把地板扫干净,又把桌椅板凳全都收拾好,这才准备关门,折腾到现在都快凌晨四点了。
  突然,一个人影直直地冲了过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进我的鼻孔,我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
  眼前的人全身都是血,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已经被鲜血染透了,他的手臂上、脖子上以及脸,布满了一道道可怕的血痕。
  他倚在门上,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绝望的恐惧。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是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打个电话……”他刚一张口,鲜血就从他嘴里往外涌。
  我惊恐地看着他。我也濒临绝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害怕他会出其不意地攻击我,我更害怕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伙人拿着刀一顿乱砍,天知道他是不是正在被人追杀。我紧紧地贴着墙,失去了任何思考应对的能力,身体就像被施了某种魔法一样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睛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话机旁边,颤抖地拿起了听筒,我看见他的后脑勺上也有伤口,血肉模糊。
  他拨了一串号码,然后艰难而低哑地说:“听着……我们谁……谁也逃……不掉的……”
  他挂掉电话,转过身来看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走去,走到门边上,他再次转身看我,露出了一口满是鲜血的牙齿……
  老天!他居然在笑!
  我猛地关上门,久久地不能回过神来,我盯着那部电话机,上面沾满了斑斑血迹,证明刚刚我所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幻觉。
  他最后对我的那一笑,是什么意思?
  我一眼看见电话机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应该是他掉在这里的,我奔过去拿起包,刚准备开门,却又犹豫了,我发觉自己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我根本就不敢开门。
  只觉得手里的包很沉,而且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烫,最后,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响,我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计费器,每次打完电话它都会叫的,但是刚刚那个人挂电话的时候,它没有叫。
  它为什么没有叫?
  我慢慢地走到那部电话机旁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按了“免提”,紧接着又按了“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机械的声音中藏着一根无形的针,刺穿了寂静的夜。
  我耳边又响起那个人说的话:“听着……我们谁……谁也逃……不掉的……”
  他在对一个空号说话?
  ·21·
  我一夜没睡好,到中午才起来开店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坐在那儿盯着电话机发呆,我在等那个人来拿他的包,也在想昨晚那个奇怪的电话为什么会是空号。看他的样子明明对方有人接的,可是,如果真的打通了,计费器为什么又没叫?而且我拨过去的明明就是一个空号,难道他真的是在对一个不存在的号码说话?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是个疯子?昨晚的电话只是他的疯言疯语?
  一个被人砍得满身是血的疯子?还带着手提包?
  不!他绝不是疯子!
  我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推测,他被人砍成那样包还没丢,足以证明包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既然那么重要,他为什么打完电话后又把包丢在店里?
  还有他临走时的欲言又止,他想跟我说什么,还是想告诉我什么?我已经不敢再提他的笑了,一想到他的笑就让我毛骨悚然,因为,他的笑太奇怪了,不是微笑,也不是大笑,更不是介于微笑与大笑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用文字来描述。我昨晚对着镜子把他的笑研究了半天,最后跟动物园里大猩猩的龇牙勉强对上了号,这个不符合逻辑的结论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怎样才能笑成大猩猩的龇牙……
  我一点儿也不想去想这件事情,但越是这样,它越清晰地在我脑子里翻滚,结果,越翻滚越乱,越乱就越害怕。
  晚上,我趁着没人来打麻将,早早地把店门关了,我害怕半夜又有一个血淋淋的人来打电话。
  柜台上一张摊开的报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在那里的,我拿起来看,一则血腥而醒目的新闻占据了我的眼球,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地狱。
  早上七点,在南湖公园发现一具男尸。经验证,死者名叫钟诚伟,28岁,S市人。死者的脸皮被割掉,身上有多处刀伤,死亡时间大约九个小时。据初步分析,警方怀疑这是一起蓄意凶杀案,真正的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
  死者身份证上的照片被放大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他就是昨晚来店里打电话的那个人!
  他叫钟诚伟,他死了。
  我反复地看着那句话—死亡时间大约九个小时。
  怎么可能会是九个小时?如果按照早上七点发现他的尸体来推算,他应该是昨晚十点钟死的,那我深夜四点钟左右见到的那个人,他是……
  我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会不会是法医搞错了?可即使搞错,也不应该错得那么远啊,从十点到四点,近六个小时的差距,那是什么概念?不可能会有那么粗心而又不负责任的法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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