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神绫罗舞

晨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树杈间欢闹，难得闲适的日子里，无风无浪，安逸得让人沉醉。承欢正全神贯注地趴在树枝上，轻轻地用小手搓了搓眼前那小小的鸟窝里，看着那眯着眼毛茸茸的小麻雀仔，一脸惊叹。刘宿则沉默地立在粗大的主干上，一手提着承欢的腰带，深怕他一个不留神跌降下去，时不时还分神瞟了一下远处那一对人影，眉宇间微露忧色。
    “朱雀大人，一个月之期已经快到咯，既然您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看着小孩子抓鸟，那么，玄武大人的事怕也是心里有数了吧。”粉色的裙角在风中轻荡，即便言语间略带质疑的语调，苎池还是一脸天真可爱，乖顺体贴。
    麟昭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默认的姿态，放柔了目光，凝视着那穿梭在树杈间幼小的身影，神色淡然。
    “朱雀大人，青龙大人的事既然也过去好一段时间了，想必对于你的言传，自然也该穿入了玄武大人的耳朵里了。不过看来，你当初让承欢露脸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嘛。玄武大人根本完全不入套哦，时至今日还不曾来寻你，你确定还要继续等下去么？”微微停顿了一下，苎池看着麟昭依旧不痛不痒的淡然，不由得涌起一种想要打破这种假象的冲动，语调里不由自主地加上了一丝丝的催促，但同时也一样笑得娇俏迷人。“朱雀大人可想知道玄武大人最近在干什么？听说，他自从病愈之后，可是天天往医院里跑，对他未婚妻的妹子可是温柔体贴至极，甚至于他最近还公然地把那女子接回玄武殿亲自照料，那份在乎，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眉宇间越来越浓重的笑意，仿佛带着讽刺在嘲弄，仿佛想要告诉麟昭，他引蛇出洞的计谋，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他心爱的女子已经另有护花使者了，他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得在乎。
    可是任是苎池笑得多灿烂，任是那挑拨离间的言语多暧昧难明，麟昭还是一下子听出了苎池言语里真正想要提醒他注意的问题，只见他低头一笑，嘴角淡然的笑意霎时间耀眼起来。
    “你如果是想说辰他想利用舞灵来牵制我就直说，拐着弯饶不累么？”麟昭微微一偏头，随意地瞟了苎池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有些不屑地下结论道：“你不了解他们。”
    的确，正如一次重伤和以钰洁为筹码也拦不住湩钦想要前进的脚步一样，一个承欢却已经足够成为辰的致命伤。辰不来，只是他不知道麟昭想干什么，他在稳定自己的心绪，他在等他反应，只要麟昭有所行动，他自然会更好地把握他的心态，从而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来对付他。所以他们两个现在只能这么耗着，看谁先心急。只不过，对于伊辰来说，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试探，因为他怕了，他早已没有了任何豪赌的潇洒。
    “最迟也就是这两天。”缓了许久，才听见麟昭不冷不淡地冒出这么几个字。
    然而，被憋了许久的苎池也是不恼，依旧笑得花枝招展，然后一脸了然地说道：“多谢朱雀大人为小池解惑，那么，朱雀大人可是要用上这个所谓的致命伤来做一笔交易了？不如，小池帮你一把如何？”
    语毕，媚眼轻挑，眼神还微微朝远处的承欢那里瞟了一眼，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别意。
    原本正想不予置否地再一次用沉默代替回答，却在顺着苎池注视的地方微微瞟了一眼之后，麟昭便被那棵树下一个呈抛物线状落下的反光点，惊得喊了起来。
    “宿，闪开！”
    左手一翻，一朵红色的火焰迅速掠了过去，刘宿也是连想都不想，直接揽过承欢就往外窜。只见那小小的反光点原来是个合金制成的圆卵似的盒子，在撞上树干的刹那爆裂开来，挥洒出一阵银白色的迷雾，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银色的小圆球悬浮着超他们翻跃的身子飘飞过来。待得那些个小球快沾染上刘宿他们的时候，却被迅速掠过的那道红色火焰“轰”地一声连树一起烧成了火台，于此同时，那合金盒子却又突然闪过一道细微的光华，迎着红色的火焰，嘭地炸裂开，灼热的空气和冲击力，让跳跃出来的刘宿都有些控制不住身形跌下来，从地上翻滚了出去。
    “你居然给我放傀儡虫还有炸弹！”压抑着怒气愤恨地瞪了苎池一眼，麟昭便匆匆跑过去观察刘宿的伤势，留下苎池一脸佯装无辜地在一旁暗笑，眼角微微掠过遥远的庭院楼道上一个小小的急速向这边奔来人影，笑意更加浓郁了。
    受到冲击就会爆裂出来的傀儡虫卵是她差人准备着的，只要她届时一个眼神，这种小玩意儿就会被丢到承欢附近去。对她来说，一个听话受控制的筹码，总比一个有自我意识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来得可爱。何况这种事麟昭自是不会做，那作为临时合作者的她，既然知晓麟昭的原计划也是要拿承欢来当筹码，那么她自然有义务让筹码变得更稳当些啦。加个炸弹只是怕手下人丢的时候震动不够大，虫卵洒不出来罢了，不过无巧不成书，现在好像又要上演另一场好戏了呢。
    “承欢！”
    温柔而熟悉的嗓音里夹杂了恐惧和惊慌，当麟昭抱着手臂流着血，一脸可怜兮兮地承欢抬起头的那刹那，勘勘对上了这样一双痛心而失望的眼眸。
    “辰……”
    许久不见，那样清瘦得几近憔悴的身影，让麟昭一时间竟然涌起了愧疚和心虚，有些别扭地撇过脸，不敢看他，却在对上怀里那个幼小的小家伙欲哭不哭的小样儿时，更加心痛。承欢是为了保护自己怀里那一双小麻雀，在摔倒的时候让怀里鸟窝的树杈擦伤了手臂，可是，终究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麟昭……伤害他，你对得起小柔么？”
    原本注视着承欢宠溺而温柔的眼神在移向麟昭的刹那冷若寒冰。伊辰没有温度的言语里仅剩的只剩一丝丝的失望。
    他很想不相信的，哪怕亲见了湩钦伤痕累累地归来，愤懑地讲述着麟昭的叛变；哪怕看着舞灵神色空茫像个木偶一样绝望地等待着，却终究没有结果。他依旧希望可以相信麟昭的所作所为是有苦衷的，所以他甚至按压下自己迫切见到承欢的念头，等着他来告诉他，等着他可能给予的解释。然而，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他居然看到了麟昭突然放了一把火，害得承欢被炸飞还受伤流血！这就是他还想相信的兄弟？
    看着麟昭因为自己说出的那个名字微微变色的脸色，伊辰突然觉得有些自己有些无聊和可笑，居然还会幼稚地用言语来刺痛他。
    还是说，他真的还会痛么？
    算了，他不想管这些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选择了牺牲他来成全湩钦？现在对他来说，除了承欢，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要当天帝就去当，他们要争就慢慢去争，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待得再睁开双眸的时候已经清亮一片，不再有初时的迷茫和犹豫。
    “麟昭，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开出你的条件。”
    “哦，你倒是蛮干脆的么。”
    看着伊辰清明的眸子，麟昭不由得腾升一种佩服的敬意。的确，他们之间的交易并不需要特别设计什么了，因为他们都是势在必行，绝不罢手的人。敛去眉宇间刚刚请不自觉流露的忧色，虽然明白伊辰误会了自己放火是为了伤人而不是救人这个问题，却也完全不打算解释，只是淡然地转入正题道：
    “我要你把你自己的灵力之源交给小池，然后永远退出天帝的竞选。”
    “你竟是那么渴求成为天帝么？好，我可以成全你，不过我要带承欢走，而且，你们必须给他留在婺源岛的权利。”不再浪费时间，伊辰也认真地开出自己的筹码。虽然没有灵力的人留在婺源岛是史无前例的，不过他也必须为他争取到这样的一个权力保障。因为，他要守住孩子，自然不能让他再脱离自己的势力范围，他绝对不能让小柔离开他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我不要和坏人叔叔走！他是坏人，他把漂亮阿姨都气哭了，我讨厌他！”
    然而，稚嫩的嗓音突然回荡在耳边，刺得伊辰突然浑身一颤，脸色刹地灰白了。
    还没等麟昭回答什么，承欢闻言突然就闹腾起来了。一边瘪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拽着麟昭的衣领，死不放手，一边哀戚戚地问道：“麟叔叔，你也不要承欢了么？我都很乖很乖的听你的话了，为什么你还不要我？我不要和坏人叔叔走。”
    孩子稚嫩而真挚的言语激得麟昭心里一疼，微微抬起头，看着伊辰霎时间惨白的脸色，他的眼底不由得滑过一抹哀戚。然而，只是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笑着对伊辰叹道：“呵，看来我们的筹码还要换一换了呢。”
    假意无视掉伊辰止不住的颤抖，回头一脸温柔地对着承欢，继续哄道：“如果承欢不喜欢，那就不去咯，继续陪着我可好？”
    “麟昭！”伊辰猛然出声想要阻止什么，却被孩子那边干净利落的赞成给打断。
    “嗯！”
    认真干脆的点头，还有破涕而笑的灿烂如同一把利刃直接插在伊辰心口，痛得他几乎窒息。
    其实，之前一直犹豫着不来，何止是在等待着时机，他更是害怕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不求他原谅他，不求他认他，只希望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关心照顾，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么？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句讨厌真的可以把他打入地狱的。
    “承欢……不要这么讨厌我好不好……”
    微弱的一声呼唤和请求，犹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破碎飘渺，那般如同浮萍一般浅淡而悲戚的笑容，看得原本正在麟昭怀里撒娇的承欢心底猛地一抽。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很难过很难过。撇过头将自己的脸蛋埋在麟昭怀里，不敢看向伊辰，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抱歉。
    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承欢那无心的一句话里被打破得一干二净，伊辰看着承欢躲闪的神色，笑得很疲倦，也很无力，他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还是努力地想要抓住最后那一根浮萍。
    “如何？换个筹码吧。”仿佛没有看到伊辰一霎那间的脆弱，麟昭依照着现在这个突变迅速改变着计策，因为他不能让承欢搞砸了这个谈判交易。只是他的笑那么淡，那么空，仿若那笑容都成了他的面具戴在脸上，千年不化。“我留下他，你交出玄武的灵力之源，如果他有一天愿意和你走了，再给他一个自由出入婺源岛的权利？”
    “时限拖延么？”伊辰压抑着心中一时间翻搅不停的哀痛，慢慢地收敛起自己的心神，“好，你要什么我给你，我统统都给你。他不想走，我也不逼他，不过，如果他再受到伤害，我们今天所有订立的一切全部作废！”
    “哦，那玄武大人可是在自允还有对付我们的筹码咯？”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苎池现在才悠然地插了一脚。今天的戏码实在是太平凡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平淡地她索然无味啊，甚至于小孩子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走”，就差点推翻原本所有的计划，更是让她烦闷，所以既然麟昭不愿意帮她找乐趣，她有疑惑只能自己寻求答案了。
    “这里好像没有你说话的位置。”慢慢从悲戚中蜕变出一种决绝，伊辰冷然地嘲讽了苎池一声，眼角轻撇，带着全然的不屑，然后无视苎池僵直在脸上的笑容，将视线绕回麟昭身上。
    “麟昭，答应你，并不代表我相信你。现在的你，既然可以毫无所谓地伤害湩钦，自然也可以不把我们之间这个空头交易当一回事。但是，你不要忘了，就算我没有了灵力，也绝对会有办法让你功败垂成，没办法成为高高在上的天帝！因为，我伊辰今天能站在这里和你谈判，从来凭借的都不是灵力的强弱。为了小柔和承欢，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有些被伊辰一时间迸发的强势所震慑到，麟昭眼底却倏忽间闪过一丝暖意，这样的伊辰才算是真正走出了他困境，不再悲哀地蜷缩在回忆的地界里黯然神殒了。
    “好……”
    “慢着！”
    话语未尽，一声清丽的声音便穿插了进来，当那熟悉的一抹蓝色涌进视野，麟昭只觉得全身都僵化了，再不能动弹。
    “既然你们都谈不拢，不如把孩子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