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73 舍不了我


下晚,司徒盛归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我早让萍儿备了酒宴,他也不客气,提壶便灌了两口热酒。
    我皱皱眉,提醒道:"大人未出皇城,已显出万般喜色,只怕皇上倒要不开心了。"
    司徒盛眯眼笑道:"当今圣上是何样人物,我说不上十分,两三分却还是有的。别的不提,只看人这一桩,便无人能出其左右。既如此,倒不如直来直往,省得大家伙猜来猜去累得慌!想老夫廿余年未见家乡寸土,今日居然得归,还不大笑开怀,岂不太假了些?"
    "更何况我隔日便要走了,这满城风雨跟老夫再不相关,老夫也理不着他们了!"
    我诧异道:"这般匆忙?那这宅子家私如何处置?"
    他瞥了瞥我道:"你替我卖了便是!这宅子可是先皇帝开国时赐下来的,重新整葺一番还是不错的,记得卖个好价钱!"
    我不想司徒盛竟对我这样放心,偌大的宅子居然就全权交托给了我,只好道:"我倒是有些结余,可以先垫付了大人,余款等宅子出了手,我再托人送到大人家乡吧!"
    司徒盛又灌了一大口酒,脸上的皱纹都在一瞬间绽放开来,容光焕发说的便是这般,他眯眼笑道:"你知我家乡何处?"
    我愣了愣,他又道:"倘使这宅子真卖出去了,替我散给灾民就成啦!"
    这话的意思显是他再不会归来,也不想让人寻得着了。我颇有些伤感,举杯敬他道:"大人若是不嫌弃,请允学生送一程吧!"
    他点点头,与我碰了杯,一饮而尽,再碰再尽,我从未这般豪气,半杯也不少他。一连数杯,头脑有些发了晕,司徒盛终于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感慨道:"只你一人送便够了。"
    我心有戚戚焉,借着酒意歉然道:"学生初时不识好歹,屡次冲撞恩师,还望——"
    我未及说完,他已经抬手道:"嗳,若提往事,以你心性才华何该进这牢笼?想我一生所交如今也只得你一个活人了。便能活着已是件好事,还提其他作甚?临了,我只忧虑你这心性,年轻气盛,切要改了去啊。"
    "大人金言,学生牢记于心。"我举了杯,恭敬道,许是酒的辣劲上来,双眼便含了几分热气,再一杯,只觉那酒益发甘甜,便一杯又一杯止不住地灌入了咽喉。
    也不知何时醉的,只半梦半醒间,觉着有人扶我清洗上榻,又为我整理伤口,上了清凉膏药,我觉着舒适良多,便睁了眼。
    瞧清来人温柔的神色,我心满意足,软软嘟哝道:"暮青晚,你终是舍不了我。"
    我安心闭了眼,却不满足道:"再留一会儿,也就在梦中,才这般好呢!我信着你,你也信着我。"
    我最后的气力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然后意识便沉重起来。
    醒来的时候天气有些阴霾,许是起身起的快了,不只是酒醉头疼,心口还有些发慌,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我休息了小会便唤萍儿,昨夜梦里的情景好生清楚,我忍不住地想多问两句。可惜未及开口,萍儿便先怨道:"先生这半吊子也去学男人家的豪气!便是有人照料,这醉酒的滋味可是好受的么?"
    我低头受教,心道,自个儿当真是愁怨满肠了,连梦中都盼着他的好来。
    萍儿见我老实模样,也不忍多说,把我照管妥当,转眼又端了清粥小菜来。我匆匆忙忙喝了,临出门又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廿二了。"萍儿笑道:"怎连日子都记不得了?"
    所谓旧人去新人来,今日馆里上下都寻着机会同我道了喜。只有上官颖直过了午,方才见他归来,而这一归来,便带来了天大的消息。
    廿年,这是圣武帝头一回因病缺朝。只宦官黄文携了旨意来,委独孤轩辕二相暂领朝政。两相互相忌惮,加之皇帝虚实难断,朝中尚算安宁。众人好像同心协力,贞妃事毕,便一块儿忘记了子荫请斩公冶望的旧事。瞧起来,朝堂上下殷殷切切的只是皇帝的安康罢了。
    下午侍官便将官印送了来,我小有些惊讶,笑道:"这么快的!"
    那侍官大约以为我十分高兴,赶紧道:"今儿大早便派下来了!"
    我脸色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这官印岂是一两日便能制好送来的?皇帝分明早已想得好了,却为何还要我猜他心思?
    我知道猜中帝王的心思不是什么好事,偏我还真不敢骗他,终写了那再老实不过的两个字。原来我便是猜得错了,皇上想我活也还是会让我活的。
    我心里有些疙瘩,直到下晚归去,都不曾抹得平。
    到家不多时,忽有人来访,竟是子荫!
    难得的,子荫居然顾到我的情绪,一干护卫都不曾入我宅院,只他一人玄衣高冠,悠然而入。
    "听闻著作郎大人昨夜大醉。想这五品六品的,不还是个史官?你当真高兴的?"子荫懒懒地进了屋,对眼便是那红花白瓷的伤药,他瞥了瞥便避开眼去,只捡了最舒适的地方坐了。
    窗外微风习习,偶尔会顽皮地拂起他几缕碎发。他托腮靠在窗沿,半瞧着外头,半瞧着我,那双眼在半昏半明中显得色泽分明,通透异常,一望过去便似坠进了湖里:"我听到的时候,忍不住就想,真是醉了呀,那是醉态可掬呢,还是醉成烂泥呢?"
    我隐约觉着这话已经变了味,下一刻已经被人牵住了胳膊,再受力便坠进了那人怀里。那人叹着气,语气竟如细丝缠绵,柔软道:"管是哪一种,我都愿瞧一眼。你总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儿,可知我瞧见也烦,瞧不见也烦?倒不如灌得醉了,我便能掬在手心,就不用又愁又怨的了。"
    我挣扎着离开,他却箍紧了我,语气是说不出的温和与□□,拼到一块儿却又显出几分可爱和可怜:"你要推,就尽管来推我这伤处。我偏就不放手。"
    听到那个伤字,我顿时就记起来,也就不好动了。这个人不讲理的时候,谁也蛮不过他,今日还借伤堵我,我倒真真不好意思起来。
    他见我不动,便满意了,松了些力道,然后贴在我颊边,慢声细语道:"慕容,子荫待你如何,你当真还是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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