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76 鱼死网破


子荫如旭日一般暖暖迎来,越过众人,也越过万水千山,终能在咫尺间与我相望。
    他伸出手,握住我薄凉的双肩,手臂拢了拢力道,却终于不曾收紧,只望着我明朗笑着,带着拨云见日般的喜悦。
    他的唇色间依然带着夜间的寒凉,一抬手已将紫袍转披到我的肩头,在拢紧的瞬间哑声道:"你非要吓得我魂飞魄散才成么?"
    "发生何事?"我抬起头对着他道。
    他抿唇笑了笑,却有些古怪,又有些勉强。牵住我行了两步,他终于微扭了头,幽幽吐词道:"昨日有船翻在怪石滩,你又无影无踪的,我自难免心惊胆颤,生怕你出了事了。"
    未及听完他的话语,我满身的寒毛就已经竖了起来,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从心底传来的尖锐痛感,直接刺激到我的神经,跟着串进我的四肢百骸。
    我双腿发软,连一步都迈不开来,几乎忍不住瘫到地上。
    子荫的话我再蠢也是能明白的,若不是我上的那艘船,他又何用怕我出事?
    怪石滩,我也知道的。出京都不过数里,怪石嶙峋,水流湍急,船只多避行的地方,发生意外不为怪的。
    可为何偏要从那里走?
    我努力伸手扑了扑,却还是没能抓住半丝希望。如何安慰自己,都只觉眼前发黑,浑身发汗,通体冰凉。不知多久,我终平静下来,低声问道:"可曾寻到尸身,如何处置了?"
    "寻到两具。一具是个船家,已寻着亲了。另一具却是个老翁,头部受了创,许是冲撞着礁石了。"
    "不过无名无姓的,想也无人来管了,便由着外府处置了。"他慢慢道,然后握住我的手,似是触到彻骨冰冷,愣了愣,再伸臂已将我护在怀中,小心翼翼温暖着。
    我低着头,勉强笑道:"那也好,听说溺死是顶痛苦了,其他终归是好些的吧。"
    子荫不说话,只用力将我在怀中搂紧,直到回到城楼也不曾放开我。这是众目睽睽呀,我恢复些神志,感觉他的俊颜贴着我的前额,一声不吭只努力地温暖着我。我很诧异。
    "殿下别忘了身份?"我偏开头,却偏不开身子:"众目之下,太子殿下不该失分寸。"
    "分寸?"他伸手亲昵地包住我的耳朵,口中却冷冷道:"如今还讲什么分寸?!难不成还有哪个没眼的看不懂了?"
    "反正这牌已是明着来了!他知道我的,我就不知晓他的了?"
    "众家兄弟,想我同他也算是亲厚了,可惜我中意的,偏生一件也不能让与他。所以了,要么尊荣天下,应有尽有;要么黄土埋身,鱼死网破!"子荫冷笑道:"可笑这世上有我又有他,就只能玩这二选一的游戏了!"
    他话里的意思,我心知肚明,只能皱了皱眉,缓了口气,然后还是坚持挣脱开来,向他请辞。
    他定定地看着我,星目生辉,口中却平淡道:"这两日受着累了,外头又这般乱的,你不同我回家吗?"
    回家?我闭上眼,苦涩涩地笑了。我是想要回家的。
    子荫不曾送我,只嘱咐了护卫送我归去。
    两个时辰前,当我直直跪到子荫面前的时候,他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震惊。
    他听完我的陈词,脸色是极致的平静。以我从前所见,子荫是该发怒的,但今天是奇妙的日子,他似换了一个人。但也或者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任到何时,太子府也不会成为你的归处?"他看着我跪下,没有出言阻止,只随手捉住腰间的翡翠,细细地把玩。
    红色的流苏垂在指间,他慢慢地理顺了,却又拨散开去,然后慢声细语道:"慕容,何必这般早便下了决定呢?你可以再拖个一时两刻,待看得再清楚些可不更好么?还是我同三弟,究竟鹿死谁手,你这般早便看出端倪来了?你已耳聪目明至厮了!"
    "殿下言重!我这双眼,便是睁着同瞎了也没多大差别。只是殿下口口声声唤着慕容,付且贵不得不求殿下看看清楚。"
    "慕容安然可会是这懵懵懂懂的模样?若是慕容慕容,昨日必不会出城更不会上船。"我跪得虔诚,甚至以头抢地:"求殿下明鉴!殿下唤的人是慕容安然,是早已溺死了的,她才是殿下爱恨交织的人,也是对殿下爱恨交织的人。却不是我,不是付且贵!殿下分明一直看着的,不会不知道!"
    子荫不曾看我,似在听我说,却不知听进了几分。然后忽然半抬了头,垂目打断我道:"我只问你一句,你不肯归来,是依旧恨我,还是当真对他生了情愫?"
    我胸口一窒,直起身,坚持道:"都不是。殿下今日冒险相迎,便是慕容地下有知也必知足,更何况是付且贵!然而付且贵却再承受不起这样的大恩。我已不敢再欠殿下更多,更不敢再借着殿下对别人的情意谋求生息。"
    "付且贵不怕死,却怕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怕殿下临了再因我受损!"
    "殿下的恩情,付且贵记得住却还不起了,所以太子府,付且贵宁死也不能去的。求殿下任我自生自灭去吧!"
    "还不起?"子荫嘴角泛笑,冷冷道:"若对着你的是三皇弟,你也会这般说吗?偏要找出这般多的借口来!宗正子荫再昏了头,也还不是个自欺欺人的蠢材!"
    "倒是不曾想,为着他你竟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了!太子府外,便是我也不能保得你万一。你仔细想得清楚了,若父皇真想要你性命,三皇弟可能护得住你?又舍得多少来保你?八月初八,那一箭若非我护住,你安有命在?"
    "殿下大恩付且贵不敢忘!但今日只能将狠话撂在这里,付且贵投靠谁也不能投靠殿下!"我心知今生还不起他的大恩了,只能重重磕了头,直磕得额头生疼,依然毫不犹豫道:"付且贵若投三殿下,再窝囊,也只算是认了命了;可若投了太子殿下,不止违了誓言,更是抢了别人的命来。"
    "便能苟且活下来,这一生一世也都是煎熬!"
    "一生一世都是煎熬?"他松了手中玉佩,瞄我一眼,忍不住捂着半边面庞轻笑,笑完了居然温和道:"付大人都这般说了,我这做太子的自也不能失了风范!"
    他起身绕过我跪立的身躯,在推门之前又转了回来,双眼炯炯对着我道:"你今日跪我,算是谢我,还是求我?亦或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尊卑?"
    "都有。"我俯首道。
    他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那双瞳漆黑,好似不透光的煤,却又含着异样的神采,他看了我良久,然后柔情脉脉询问道:"那为何我却看不出一点点的卑躬屈膝?你且跪上两个时辰,想得明白了再离开,可好?"
    "是!"我毕恭毕敬道,丝毫不敢违逆。
    子荫终于推开了门,轴轮随之发出一小声轻响,再传来已是王者的声音:"我再给你三日,三日内你可随时归来。三日后,你是生是死都不在我眼中,便要我亲自杀你,我也下得去手的。"
    "这一回是我最后一次让你,你可要记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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