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且贵

95 血流成河


那太监道了声"是"便过来拖我。我心中一片混沌,现下根本没有欺骗我的理由,圣武帝所言自是真话。可若是这样,他便要,便要……
    天崩地裂不过是这般感觉!
    但天崩地裂之后,我的头脑却变得异常清楚。前因后果,一下都在我脑中串联起来。
    只要不是他登临帝位,宗正子荫和宗正谨燕便都有机会。所
    以皇后同宗正谨燕连了手,在宫中设好了局等他,只待他入瓮便要痛下杀手。皇后要将弑兄弑父弑君的罪名推到宗正谨燕头上,而宗正谨燕又要搏这最后的机会!哈,哈哈!
    我说为何不曾见着皇后下毒,原来她早已抱了必死之心,那□□想必已在她牙关之中,她试药之时,方才是她下毒之时。
    也只有她一道死了,才能表明子荫清白!哈哈,哈哈!大笑无声,大哭无泪,我便连一丝求生的欲望也没有了。
    怎么每一个人都这么疯狂,想我还一度同情宗正谨燕,现下看来他竟是自愿以自己一生,搏这最后一刻微乎其微的机会!
    是我发了疯,还是他们都发了疯啊!
    我抬起头,那白绫已经结好,我不用那些太监再来拉我,自己掸了掸衣衫便站上高椅。旁边有个太监轻声道:"著作郎好走!"
    我轻笑一声,不知所谓,便将脖子套进白绫,脚下用力一蹬。眼前即刻便是黑暗,我最后想起的是皇后临行所言,我也便在黄泉路上等着他吧。
    这一回我定不要随随便便的了。
    "著作郎!"
    我费力睁开眼,一片恍惚,许久后,终于瞧清黄色帷幔,高梁上的雕龙刻凤。
    "我,"喉咙有些痛,我竭力咽了口口水,方才说出话来:"不曾死?"是皇帝放过我了?如何会的?
    "是,著作郎,你终于醒了。"黄文连忙回道。
    我还想再问,只是咽喉疲惫之极,幸好黄文擅窥人心思,自己便含泪给我解释道:"皇上驾崩了。"
    我没有太多吃惊,但圣武帝命人杀我之时掩饰得好极,实难想竟是这一时两刻的事情。做帝王果真是难,便是中了至亲□□,临了还要装作一派淡定。他确是管不了谁胜谁负了。
    见我不说话,黄文又道:"太子已然入宫了。"
    我猛然抬头,哑声问道:"他现下如何?"
    黄文黯然:"困在白玉阶前。殿下不肯降,只是……"
    "扶我看一眼!"我顾不得所谓恰当言词,直白命令黄文道。皇帝一崩,他便赶来救我,他如何思虑,我再明白不过。
    帝后死得蹊跷,他又是贴身近侍,若是谨燕得胜,第一桩必是将罪名都归于他同宗正青晚头上。他现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什么时辰了?"
    "大约子时。"
    夜间看不太清,但还是可以感觉,雪已经下得大了,台阶上已积了微雪。我爬上高阁,扶住凭栏向御书房那边望去。
    一贯的灯火通明,而今日更加明亮,数百人执着火把,团团围在白玉阶下。中间二三十人,仿若汪洋间的小舟,飘摇不定,随时便会被吞没。
    我一眼望见他,狐领素袍,发丝如墨,面容无暇。他的手套在袖中,身形挺拔清冷,神色平静淡漠,好似一丝也不为周边所急。
    青晚,青晚!我心中忍不住唤他。
    刹那间我觉得他好似看见我了,那眼神定定便向我所在的高阁望来,再不肯转去。
    我紧紧握住凭栏,全身热血上涌。我不能退缩,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不能再等了。
    我再不看他,转身奔下高阁。奔到最后几阶楼梯,脚下突地一软,我砰通一声滚了下去。
    黄文慌忙过来扶我,我撑住他身起来,哑声道:"没事儿!你还有几个太监?"
    黄文惨道:"能用的只得三个,但也是羸弱。"
    我点头道:"让他们把灯中燃油尽皆收来,和布料木炭一道,通通搬到阁顶。"
    黄文惊道:"著作郎想要如何?"
    "放火烧阁!"
    黄文急道:"这般远火救不了太子!"
    我轻声解释道:"皇上驾崩,尚不曾挂白幡。现下东边祭坛已是冲不过去,便在这高阁之上挂吧!"
    "但望能被独孤纯瞧见!快去准备吧,你我都只能搏这一回了。"
    宫中纵火,私挂白幡,样样都是大罪!黄文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还是抖抖索索道:"独孤,独孤大人,能,能瞧得清吗?"
    "我只给他个入宫的理由,瞧不瞧清已是无所谓了,只看他敢不敢来!但愿——"我不说完,心中却望上天保佑,他还能有一丝一毫的勇气。
    我伸出手,按住黄文肩头,稳声道:"你们只肖准备,其他皆由我来!现下便想退也不过死路一条,倒不如搏个彻底!"
    "是!是!"黄文被我说服,用袖子胡乱擦了把汗,拼命点头,然后转身便奔出去吆喝。
    我找尽殿中白缎,连同身上外袍,一齐绑在竹竿之上。过一刻,黄文忽然冲来,见我只着中衣,几乎不能置信,但又见我容色自然,不以为意,便也当不曾瞧见,只慌忙道:"那边,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我手下不停,冷冷道:"不妨事,灯油燃料可曾堆好?"
    黄文道:"除了剩下两盏小灯,全都堆过去了!"
    "好,你们在这里等着,莫让别人上来便好!"我道,然后再不看黄文,只抓着数杆白幡,直奔顶阁。
    下雪之时,并非大冷之时,更何况我热血沸腾。
    我爬上阁顶,便瞧见那堆燃料,心下略安,黄文做事便在此刻也可算妥帖了。
    我忍不住向那边再望一眼,数百人正围着他砍杀,实在不是儿戏。
    暮青晚的侍卫们已围作两圈,将他护在中心。幸好他随身所带侍卫,当为精锐之选,骁勇异常。对面虽是不断冲杀过来,但一时半刻却也不能完全冲散他们,反在间隙间被不停击杀。
    但即便如此,亦是险象环生,他外圈的侍卫已是一个接一个倒下,然后便被更疯狂涌来的人群践踏成泥。
    我想此刻,他的脚下,必已是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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