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第32章


且不知何时紧紧拉住了我的手,我竟一直没有察觉。
    心里突生尴尬,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长着已经麻痹的嘴,从里向外拉住一根管子,接到了顶端的冰冷器械上。我的狼狈模样居然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刘离,听话,闭起双眼,检查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他像是看出我的想法,摇了摇头,又这样轻声说。拉住我的那只手,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抚摸,像是安慰。
    我在他难得一见的异样温柔下,缓缓闭上了双眼。心底却突然闪过楚漠的脸。
    ……
    胃里的搅动感持续……医生下达抽出胃镜的指令……异物感缓慢消失……下颚被护士扶住,胃镜的终端在抽出的时候似乎碰到了我的嘴唇。
    我一直紧闭双眼,但内心清楚:检查已经做完。痛苦征程的首战,宣告结束。
    被推倒了休息室,麻醉感也逐渐散去。我睁开眼看到司南依旧陪在我身边,他已摘下口罩,无言的坐在床边看着我,可是紧拉着我的那只手,还是维持原有的状态。
    “刘离是个勇敢的孩子,应该奖励小红花。”他露齿一笑,哄小孩似的。
    这种温柔的安慰,是我曾在楚漠口中听到过的。他一向将我当成孩子,悉心照顾,包容忍耐。他的温柔,他的好,在此时我身心疲惫的时候,居然如此想念。这份想念随之带来不可抵挡的脆弱感,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诺?要哭了?”眼前还是司南的笑脸。
    “知道吗?我的胃不是第一次被人插入管子进行医学治疗……早在很多年前……那时我希望自己不要醒来,所以没有害怕的感觉。可今天,我真的害怕了……原来我的生命并非空无一物无可留恋,原来我希望活下去的念头,这么强烈……司南,我害怕死亡,我要活下去……我还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司南听了我的话,敛起笑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摸了摸我额头上汗湿的发丝,微微点头。
    我在泪水流出的瞬间,又一次闭上双眼。
    心里却止不住开始想念楚漠。
    ——对我始终深情如一的他,此刻在哪里?还在生我的气吗?
46“惊雷”之前
    原本打算在治疗期间,找个专职保姆照顾特特的衣食住行。如果熬到最后我的病情呈现的前景并不乐观,就叫母亲过来带走他——貌似是个生离死别的决定。
    我利用等待淋巴结超声波扫描与X光胸透的前两天,分别见了那些应征的人。本以为一定能够找到合意的,岂料,面谈的过程里我才发现,确定一个中意的保姆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交谈中就会发现很多问题:个人生活,饮食及卫生习惯,性格,价值观,道德观……不论她们在你面前展现得多么完美无可挑剔,只需一些轻松闲谈就能从细节上看出她们真实的内心。
    直到我见到了第九个应征者,算是比照之前最为满意的一个。不论是她的年纪,一些照看与管教小孩子的想法,还是她曾在年轻时期开办私人幼儿园的专业素质……她口中描述的自己令我喜出望外。“年过五十,幼儿园是办不动了。但还是喜欢与小孩子混在一起,没有孩子天真的欢声笑语围在身边,就会觉得生活枯燥无味,似乎成了一个习惯呢……”她这样说,满脸温和慈祥的笑容。
    只是在我即将想要将她介绍给特特认识的时候,一个端起茶杯喝水的动作,就让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右手臂宽松的袖口里面,那触目惊心的六个香烟烙痕,其中的两个,看起来还是新的……
    我终于觉得我无法将儿子交给她们任何一人。
    ……
    带着儿子离开原来的家,他本就并不适应新的环境与没有楚漠陪在身边的生活,几天下来明显看出瘦了许多,也不如从前那样活泼,这更不能让我安心地离开他。可是我又无法把他带在身边,难道要他与我一块住在医院里吗?……我承认,离开了楚漠,离开了原本那个一切都被计划好安置好的生活,独自面对未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太多不可预测的琐碎问题,都会在你不经意间突然冒出,让你措手不及。
    就在我因此走投无路纠结犯难的时候,我接到了楚漠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与从前并无异样。柔和。浅淡。低沉。就像我们没有经历过几天前的离婚风波与后来的矛盾对峙。就像他依旧还是从前那个只会静默等待着我的男人。
    他打来电话询问我与儿子近期的生活状况。我以为只是一通问候来电,岂料,在临近谈话末尾的时候,他问,“刘离,特特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已找好律师,随时等候你的消息……”
    他用着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对我下着最后通牒,就像在谈论天气般自然而然。
    “律师?”我重复。
    “也许你很快就会收到有关特特抚养权这一项的补充协议。”他语调平板地继续。
    “一定要这样么?楚漠,你清楚……特特已是我生命中仅剩的唯一。”我的鼻子开始酸涩起来。
    “……曾经我也认为生命中的‘唯一’永远都会属于我。但‘她’还是离开了……”
    楚漠在电话那头静默许久,轻轻说出这一句。然后,电话被挂断。
    我茫然地依旧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就像心底空洞又无措的回声。
    ……
    没有想到,胃镜检查诊断与楚漠的律师拟草的离婚补充协议,在同一天被送到我面前。
    前一份诊断这样显示:(胃)印戎细胞癌,侵及全层,两切端暂未见癌累及。建议做深层淋巴结扫描确定有无转移。
    后一份离婚协议补充文件又是这样的:……儿子楚特抚养权归男方所有,男方将承担其一切抚养义务……女方主动放弃对楚特的抚养权……如双方对此有异议,可直接上诉法院……
    加在一起还不足一整页的字,黑白分明地表达着如此残酷的两个现实:
    一,我或许会失去生命。
    二,我肯定会失去儿子。
    ……
    不管特特最终归谁,起码我还不至于再也见不到他,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只要他会在我身边一天,就还是需要人来照顾。
    做完淋巴结扫描与X胸透的当晚,我意外接到母亲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离离,妈妈已经将家里的一切事物处理妥当,现在正在机场,二十分钟后登记去往你的城市……这段时间,你需要有人陪伴,你一定会战胜病魔重新康复,我要陪着你一起渡过难关……”
    母亲来了。她迟来的爱意,并不晚。似乎是在我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老天听到了我的祈求。她来与我们同住,就在我的新家中,接过照顾特特的重担。
    “如果,真的会有那个时刻……离离,你放心,妈定会完成你的心愿……”她抱着已经窝在她怀里睡着的特特,泪眼蒙然地这样对我说,“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要拼尽全力坚持下去,你要答应我,绝不轻言放弃……”
    或许,我并非真的那么可怜无依,至少我还是得到了期盼多年的母爱。
    母亲与我聊到很晚,说了很多话题,从前一同经历的,各自分别经历的,欢笑与泪水,幸福与心酸……她在睡前,才终于有些忐忑顾虑般提到,“特特的爸爸……”
    “我们正在办理离婚。”我从容回答,然后看向母亲怀中的儿子,摸了摸他柔软微湿的头发。
    还是无法做到云淡风轻。想到他的时候,心中突生的疼痛居然如此清楚。
    母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停止继续发问。
    老实讲,我当初的“策划”实在有误。生病的事实真的能够对楚漠隐瞒一辈子么?答案当然否定。当时的我只想带着病痛尽快逃离他的身边,尽量不要为他带来任何与我一样的痛苦。生命中的悲凉如此之多,自己承担已经足够,何必还要硬拖着楚漠一起沉下这溺人的湖水当中?如今重新揣测,或许事情的发展并不能尽在掌握,毕竟我们之间,无法绝对立刻地一刀两断,永不相见。而我之前的逃离,也并非我不敢对他讲出实情,并非我惧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突发歧变。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悲伤的容颜。回往记忆,似乎每次想到他的脸,首先出现的都是那双 隐忍忧伤的狭长的眼。我不会害怕未知的病痛,却害怕那份哀伤会永远深刻在他的脸上,一直到死。他自认为的快乐是什么,我无从理解感知,却始终清楚,他命运中的黑暗全部来源于我。
    实在不能继续下去。他需要正常的,健康的,幸福的人生。而非无辜受到不该存在的拖累牵连。
    那就这样吧,能瞒多久就多久——这是我目前仅有的想法。
    或许有一天他会知道一切,会震惊,会愤怒,会悲伤,也会如我一样的绝望。但那也将是以后的事,究竟怎样应对,也还不必马上考量。
    可我哪里又会料到,这个“不必马上进行考量”的一天,竟会这么快地提前来到……
    
47“右眼跳灾”
    早上起床,右眼皮不可遏止地狂跳。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要发生什么灾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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