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

第35章


你隐秘低调,不轻易与人接近的独特气质吸引了我。你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一类型的女人,让我忍不住要结识你,靠近你,了解你,层层挥开附着在你身上的神秘面纱,看清你究竟藏着怎样让人惊叹的底牌……只是我没想到会如此出人意料……刘离,告诉我,你是如何依靠自己单薄的力量独自承担着那些不公平的遭遇……”
    很显然,司南知道了,他该是全部都听到了。
    他的话,让我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再次决堤。
    “……这不是个好故事,不会为你的生活带来丝毫的明亮面,为什么想要知道它呢?本就与你无关,何必自寻烦恼。”我闭上眼,流泪太久,头痛欲裂。
    “可是,它与你有关。”
    他这样说,拉过我冰凉僵白的手。
    “刘离,从现在开始,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都是我的事……”
    ……
    医生的建议是,如果身体允许可以马上手术的话,就要越快越好。这种病情拖不得。例行惯例的术前检查完毕,有关手术的系列进程就在三天后开始。
    我情绪平定,心无旁骛地度过了七十二小时。仅有母亲与儿子的陪伴。就像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三天。
    小时候学习过的课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还记得当时老师留下作业:设想,如果你们只有三天光明,甚至生命仅剩寥寥三天时,你们最希望完成的事情都有什么?
    同学们的回答各不相同:与爸妈出国玩三天。看完剩下的新漫画。想见一次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干脆什么都不想,大吃大喝享受三天……似乎成了个“愿望讨论会”。无人能够真正理解,如果生命仅剩三天,各自会有怎样的心态。
    我拒绝发言,只是在本子上静静地写下一句话:祈祷时光回复从前。
    的确,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复从前,一直回到爸妈离婚之前。重新经历一遍,或许他们就会产生与之前不同的想法跟选择……
    如今,这一课题又重新真实出现。
    我的生命,也许真的仅仅只剩这三天。
    我该做什么——
    似乎我从没有这样开心地陪伴过特特。从前,我在爱他的同时,也总是刻意地逃避远离,无法真正做到一个全心全意想着孩子的母亲。现在,我要把那份属于母亲给予的欢乐,全部弥补给他。虽然仅有三天,但我竭尽全力:与他一同吃饭,一同观看动画片,一同分享小零食,一同逛街,散步,游公园。临睡前窝在他身边,轻声为他念着睡前故事。看着他心满意足地逐渐入睡,小嘴角上还挂着浅淡的微笑……
    我将自己几年来的全部积蓄拿给母亲。告诉我若不在,这些便要留给她,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任何一个母亲都能承受下去的事实,但若它真的发生,就要勇于面对接受,毕竟生活还要继续,况且特特也要拜托给她。在母亲无声又痛苦的泪光里,我觉得心情低落,又貌似很轻松坦然……
    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呢……
    第三天晚上,临睡前。我拿出电话开机,呆呆地望着毫无变化的手机屏幕,深深呼吸,然后,终于坚定地按下了那个“!”。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一边却没有任何声音。可我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在这样宁静沉重的夜里。
    “楚漠。”我唤他。
    ……
    “……明天我就要去医院,开始住在那里。接下来的日子,密密麻麻的治疗过程……不晓得我最终是否能够打赢这场硬仗……”
    ……
    “我很害怕死亡,目前的确如此。但我又必须要勇敢面对它百分之五十的存在率……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这辈子遇见你,是我一生唯一真正值得感恩上天的事情……我却始终都在伤害你……”
    ……
    “我也真的爱过你,依然爱你……这是我如今愿意直视心底,认真承认的事实。”
    ……
    “还有,再见……或许这个诀别实在太早,但我怕将来再无亲口对你说出的机会……”
    ……
    我也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说出任何话: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更加简练精髓地表达出心底浮现的万语千言。
    然后,电话那一头的寂然,终于有了变化。
    楚漠,他哭了。
    
50 生死相约
    这一天终于来到。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宽大的病患服下空无一物,我嗅着周围陌生的消毒水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站在布满浓雾的十字路口上。前后左右,无从选择。命运仅能交由上天裁判。
    禁食超过十二小时,又经过两次灌肠,胃里已经空落,该也是因为紧张缘故,几次痛得痉挛起来。医生护士的安慰全然无效。身边没有熟识的人,我突然感到恐慌,预感这将是我见到人世间明媚光亮的最后一天。漫长的手术过程之后,我是否还能具备微笑着睁开双眼的力量?
    司南曾答应在手术其间全程陪护,只为给我一个支撑与安慰。可是当我已经被推入了手术室的时候,他依旧不见踪影。在医生为我做完硬膜外麻醉,准备导出尿液之前,我终于忍不住难堪地哭了起来。
    随同照顾的护士小姐从门外走进来,在医生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在蒙然泪光中,看到他对着护士点点头,又看向我,轻声微笑道,“刘小姐,有人来陪你了。”
    司南他来了吗?
    我惶然转脸看向门口,却惊异地发现那个在护士带领下小心走进手术室,身着无菌服戴着消毒口罩的男人,竟然是楚漠。
    我没看错……的确是楚漠。
    他……怎么会在这儿……
    楚漠轻声靠近过来,先朝着医生护士们礼貌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慢慢将视线转向我。他看着我的脸眨眨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温柔地对我眨了眨眼。
    奇异的是:我就像被他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催了眠,心绪瞬间平缓下来。司南去了哪里,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一切前因后果我已不想考虑。心底只隐约浮现一句话:他来陪我了,我不孤独,我也不害怕……
    他拉住我的手握在掌心中,与我紧紧十指相扣,像是永远都不会放开的样子。视线始终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移动。
    “刘小姐,我们要开始插入导尿管了。请你放轻松……”
    医生轻缓的宣告声像是一个启动痛苦的按钮,话音之后,那个十分尖锐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感就从我下身隐秘又敏感的地方瞬间袭上头顶。我的大脑骤然空白,除了不停流泪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不……不……停下来,求求你……”我难过地呻吟,感到眼泪像是出了闸的水,根本无法控制,而更加恐怖的不是这种深之切骨的刺痛,是来源于内心那份难以呈现于光亮之下窘迫与尴尬的痛苦:我的下半身与尿液被暴露在众目之下,这里不光有楚漠,还有进行手术的男医生……我情何以堪……
    此刻若我能够重新选择,我宁可病情加重最终一死了之,也不要忍耐这短短难熬的几分钟。
    “别怕,看着我。”
    楚漠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温柔,淡漠……隐隐轻颤。
    ——他也在害怕。我知道,虽然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戴着那样一个遮住了半边脸的浅绿色口罩,可我还是在他靠近我的眼中看到了他的不舍,心痛与难以掩饰的慌乱。他露出口罩外侧的脸色也呈现出明显的苍白。
    只是,那双紧握我的手,一如既往透着坚定地支撑。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虚弱的自己,这个此时根本无法控制现状,无法自由安排命运走向的悲惨又无助的自己……这就是我,一个患有重疾,身心皆创,疲惫不堪的女人,一个莫大的悲剧。
    医生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二次系统麻醉,并且在我身体上画出了需要下刀的线路痕迹。
    我开始用力回握楚漠的手。我贪恋此刻依旧环流于我身体内外的空气,即便它满是难闻的消毒水味,我也贪婪如此近在面前的这双狭长幽深的眼,这双多年来一直默默注视着我,鼓励着我走过漫漫痛苦长路的双眼。即便,它此时布满哀痛与惶然。
    “特特……”我张开嘴,好半天才发出轻弱的声音。
    儿子是我这一刻最放不下的牵挂。如果我不够争气,不够坚强,以后的生活,他该怎么办……
    楚漠听到我的声音,想了想蹲下身体靠近我耳边。依旧温柔低沉的语音,出口的话却让我心神颤抖。
    “刘离,你要听好……如果你不听话,不好好地坚持到底,重新睁开眼醒过来……我就把特特送去孤儿院……永远不再管他,不再见他任何一面……”
    “不……”我因为他的话惊慌起来,挣扎着身体,却发现已经没有知觉。
    楚漠摘下口罩,那张脸完全清晰地落入我的视线,我看到了他在说话的同时,眼中故意呈现的表里不一的冷酷与坚决。
    “我现在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我不会让你放宽心地闭上眼,永远不……我要让你心有牵挂,有了牵挂,有了未完成的夙愿,你就一定还会醒过来,一定会醒来……”
    我终于明白他的用心,因为他此刻浮现泪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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