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继死去的人

第58章


她的速度仍然很慢,手指头不听使唤,老是按错键,她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纠正错字。他看得出来,虽然十分困难,但是姑娘还是尽了全力。显然,她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她不好意思说。
  “也许,叫娜佳来?”米隆把书放到一边,建议道。
  “干什么?用不着。”
  “我觉得,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哪里都没有不舒服。你往下念吧。”
  “好吧。”
  大约过了一小时,米隆的嗓音明显嘶哑了。他“啪”地合上书,从桌子边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课间休息。你稍微歇一歇。顺便问问,昨天医生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给我做了详细检查。”
  “做了哪些检查?”
  “拍了X光片、心电图、抽血化验、听诊、叩诊,都跟平常一样。注射了一针什么药,注射之后我难受极了,不知道他给我注射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出结果?”
  “不会很快。他说还需要重复做几次检查。我的情况非常复杂。米隆你能不能去给瓦西里说一说,别给我打针了,我害怕。”
  “你害怕?”米隆吃惊地笑了,“这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你病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打针早就应该习惯了。”
  “你不懂。我对许多药物过敏。在我住的医院里,所有的医生都知道可以给我用什么药,不可以用什么药。可是这里谁都不知道。而这个外国医生更不知道。”
  “外国医生?为什么是外国医生?”
  “他不会说俄语。”
  “那你怎么同他交谈?”
  “由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翻译。”
  “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他们你不能打针?”
  “我不好意思。”娜塔莎承认,“米隆,请你跟他说说,好吗?”
  “当然,既然你求我。”
  米隆很希望瓦西里自己谈起不能给娜塔莎用哪些药的事。要知道他曾经明确告诉他,在姑娘的房间里进行的所有谈话都有人监听。但是瓦西里既没有过来也没有把米隆叫过去。
  第二天早晨,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到娜塔莎房间去的时间。她理解他的意思了吗?如果理解了,她敢做需要的一切吗?即便她敢,那又有什么用处?必须从这里逃出去,保住自己的性命,现在还不算太晚。全部希望都在娜塔莎身上。因为,也许,到底还是有人在寻找娜塔莎。而他,米隆,任何时候也不会有人寻找。父亲知道他在哪里,即使有什么不对头,他也不会担心。瓦西里早就警告过了。
  今天娜塔莎看起来状态更差。她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她身上似乎只有两只眼睛是活的。但是它们活着!还能怎么样?它们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灰蓝色光泽,这也让米隆高兴。
  “为什么一副这么疲倦的样子?”他挨着她坐到微机旁边询问道。
  “根本没有睡,”她回答说,“我按照你的吩咐,练习了整整一个通宵。”
  “整整一个通宵?”米隆不相信地问,“你一通宵都在学习排版?”
  “当然。我的手指头不听使唤,不习惯,必须好好练习指法。所以我从你的书中挑了整整十页。只是你没有教我如何制表,这需要一些专门符号。”
  “好吧,我们来检查一下你打了些什么。给我看看你的成果。”
  娜塔莎快速点着鼠标器,在荧光屏上调出了文件,还真的是数学书中的章节。这时,她一句话不说,打开了另一个窗口,米隆看见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段文字。
  姐姐伊利娜,地址……电报……非常善良,非常乐于助人。会办妥一切需要办的事情。
  尼古拉耶夫·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们父亲的朋友。地址我不知道。他对我们非常好。六年来一直到医院来看我们,教我学化学、物理和数学。我想,如果他得到我的消息,会帮忙的。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我们医院的医生,是儿科脑外伤后记忆恢复专家,在我遭绑架时,他同我在一起。很遗憾,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他是高个子,黑头发,人长得很漂亮。当时我正在向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请教如何取得中等教育毕业证书,如果向他提及这件事情,他一定能够明白说的是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在把我弄出医院时,对他也做了点什么。
  不久前我们科的护士阿莉娅·梅利科娃被杀害了。民警分局在那里调查过。如果还没有找到罪犯的话,他们至今还在那里。
  米隆敲了一个键,立即删除了“窗口”中的话。这时,荧光屏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仍然是数学文件,另一半则是空白。米隆打算在上面写上自己要对娜塔莎说的话。这姑娘确实是好样的,理解能力真强,不仅是精密科学学得好。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医生。这很有意思,尤其是如果考虑到她昨天说的她对大部分药物过敏,只有医院的人才确切知道可以给她用哪些药,禁忌哪些药。天哪,幸好昨天他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瓦西里!要知道他差一点就要对他说了……显然,是上帝岔开了他。命运关照了他。自然应该尽最大的可能充分利用这一点。
  我对瓦西里说过,你不能伤心激动,你的大脑会因此而迟钝,你的病历卡上肯定有用药记载。你明白我对你的要求了吗?
  “现在让我们来学习显示数学符号,”他嘴上说着,“你用心地看着,记住如何在屏幕上显示每一个符号。我们定好专门的显示方式并利用Alt键……”
  他们真的练习了一段时间,然后娜塔莎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错,并且记不住米隆给她演示了一些什么。
  “喂,你怎么了?”他恼火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迷糊?是不是没有睡醒觉啊?”
  娜塔莎的嘴唇发颤,她把目光挪向了一边。
  “嗨,笨蛋,”米隆在心里自责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啊?一个姑娘家处于这种复杂的情景之中,天知道我要求她些什么。换了另一个人处在她的位置,恐怕早就害怕得不知所以了,可是她却沉得住气,表现得相当不简单。”
  “我害怕。”她用勉强可闻的声音说。
  “你害怕什么?”他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他内心里完全凉透了。真是这样,她坚持不住了,全都忘记了,现在开始跟他大声讨论事先约定只能一声不响用微机屏幕讨论的事情。全都完了。本来是多好的主意啊!
  “我害怕死在这里。你对瓦西里·伊络纳季耶维奇说过用药的事情了吗?”
  “没有,我没有说过。”
  “可是你答应过的。我是多么信任你。可是今天那个外国医生又来了,给我打了一针。他一个人来的,没有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陪着。我甚至没有办法对他作任何解释,他又不懂俄语。要是我突然感觉不好呢?这里没有人知道如何抢救我。除了这一件事情,我什么都不能想,你理解吗?我犯迷糊你生气,可是如果在我始终只能注意自己有无水肿、发冷发痒的征兆的情况下,我怎么能不迷糊呢?你不懂得什么是过敏反应!你不懂得,当你突然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发堵、堵得越来越厉害,以致不能吞咽,直到连气也喘不过来时,这有多可怕!”
  她已经不是小声倾诉,她几乎是在喊叫,她的脸上淌下两大行晶莹的泪水,嘴唇直哆嗦。米隆望着她,使劲克制住不让欣慰的微笑流露在脸上。她全都明白,她所有的言行都十分得体。
  “好吧,”他冷冰冰地说,“既然你坚持,我马上就去跟瓦西里说。只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哭了,看见女人的眼泪我就难受。”
  他急遽站起身,走出了房间,马上就碰到了警卫莫名其妙的目光。米隆怎么没有接到命令就从姑娘的房间里出来了?他应当同她学到开午饭的时候。只有送来午饭时才允许他回自己的房间。
  “我有急事要见瓦西里,”他生硬地说,“十分紧急。不跟他谈谈我不回姑娘的房间去。”
  警卫一声不吭,从墙上取下了话筒。两分钟后,米隆已经坐在瓦西里的房间里了。
  “知道了,知道了,”瓦西里忧郁地说,“你有什么建议?”
  “我的责任是提醒您。她都害怕得没法学习了。如果真的有人来鉴定她的智力水平和数学知识,那么我可以担保,他们会大失所望。我早就注意到,娜塔莎的情况很不稳定,要么极为出色,要么很不像样。但是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样大起大落与什么相联系。现在我猜想,显然,她经常疼痛或者她只是感到不舒服,但是又不得不忍着,因为她害怕您给她的药不对。我认为,您应该知道这一点。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加上疼痛,她不可能有好的表现。如果您给她服药,那后果是不可避免的。怎么,在你们把她弄到这里来时,不知道这一情况吗?”
  “这不关你的事,”瓦西里阴沉地说,“她自己知道哪些药不能用吗?”
  “问题正在这里,她不知道。医院的医生都知道,这就够了。我自己只知道,医生们不知为什么都不把这些情况告诉患者,只记在病历卡上。我就经历过一次。我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手术结束后,医生说我对一种药物有过敏反应,就是这样说的:‘对一种药物’。具体是哪种药,是没有来得及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反正他没有说。您肯定知道,医生怎样对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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