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第14章


这任家主慈善有余,魄力不足,又不是正经官府,许多事情只能敷衍着,连土族械斗都管不了。诸多积弊,也无法一一细诉。
  官无心於民政,百姓不信任官府,有一种很疏离压抑的气氛。
  他笑叹,先把捕快找来,好生整顿。幸好捕快、小吏都是在地人,有心为乡里做事,但官老爷们都是死气活样的,有心无力。这个年轻的司判大人长得这样好看,性子却柔中带刚,身手好的惊人,又肯做事,又有胆识,敢去激烈械斗中喝阻,镇住场子。渐渐也心服了。
  真正让他扬名的,是起少有的谋杀案。一人被锄头打破脑袋,抢去钱财,血迹尚未乾涸。崖州连锄头都是希罕东西,慕青命家有锄头的人都得扛着出来,正色说,「本官擅长扶乩,神明已示真凶。两个时辰後,便能分晓。」两个时辰後,他指着一个人,「阴魂化蝇索命而来,还不认罪?」定睛一看,那人的锄头苍蝇飞舞,驱之不去。吓得那人跪下大哭,连称饶命,供称他将抢来金银吊在井里的桶子里。
  众人皆畏刘司判能通鬼神,判案奇准,只有淡菊笑弯了腰。
  「连我师父的故事都剽窃去,当心她气得跳出来打你这徒婿!」慕青也笑,「她再也不为这打我。真要打,就要打着问我怎麽拐了她心爱的徒儿,可惜没那麽长的手。」这是闲暇时淡菊说给他听的故事。据说发生在宋朝,淡菊也说,搞不好是她师父瞎编的。苍蝇喜食腐肉血渍,洗得再乾净,总有些缝隙藏着肉屑,苍蝇总能千里追寻。有个聪明人就这麽破了案,今天却让慕青拿来剽窃一回,还装神弄鬼。
  见她欢笑,他心底柔软,携了她的手,「今天留猪皮没有?」「你真要学?」淡菊偏着头,「其实我外伤还算成…也没几个强过我的。」「医者难自医。」他凑到淡菊耳边小声说,「万一你生产,孩儿太大…总有缝那一两针的时候。」淡菊神情黯然,轻声叹了口气。「…若一辈子都…也不用烦恼这些。」她替彼此把过脉,很是忧愁。她原本就体寒,属於不容易着床的体质,慕青又在蒙难时伤了肾水,机率也低。若是一方如此犹可,不巧两个都属於子嗣艰难的体质。
  「防范未然,有什麽不好?」慕青拉着她,「没孩子也好。省得他霸占了你,我只能一旁生闷气去,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只能在旁边扮可怜。」「你哪天不扮得很可怜?」淡菊笑他。
  慕青脸孔一红。少年夫妻,不免意动的时候多。摩挲温存,慕青很勇往直前,临到宽衣解带,依旧有些阴影。往往会手足无措,露出无助的神情。
  每次看他双眼朦胧,迷茫无助,淡菊就会去吻他,温柔蜜爱,他却总是慢吞吞、磨磨蹭蹭的,往往把淡菊抱在上,才能完事。
  他将脸一撇,微微噘嘴,「不就是怕弄疼你?哪是扮可怜?都不知道我忍得多可怜…」「谁让你忍呢?」淡菊打趣他,自己反而涨红了脸。
  「是说我能不忍了?」慕青笑着凑近她。
  「…你到底要不要学外伤?」淡菊有些恼羞成怒。
  「学!怎能不学?」慕青有些邪恶的笑,「反正『能不忍』的时候多的是。」被贬半年,刘尚书终於遣人来探望。
  那是从小照顾慕青到大的老仆,见了又黑又瘦的少爷,跪地大哭,慕青笑着搀起他,跟淡菊说,「吾家老人也。」淡菊殷殷笑意,郑重的行了晚辈礼。老仆再三推辞,终是侧身受了半礼,连连说使不得。
  「公爹遣使来望,是该如此,李老伯请上座。」淡菊温柔的说。
  慕青带他四处看看,笑语晏晏。只见他眉间阴郁俱散,坦荡潇洒,指点破室陋院,语气充满自豪,并亲取井水泡茶,神态安闲。
  虽然又黑又瘦,却神采飞扬。像是那个十七八的少年公子,名满京华的才子刘慕青。
  「公子!」老仆哭道,「您…终於好了。又像以前的公子了…」想到他难後返家,脸上蒙着死气,尤其是老爷叹息着从随州回来後,更像是一缕幽魂,苍白静默,似乎早已离世。
  上回返京,却日日阴郁,和老爷见面不是大吵就是小吵,还在皇宫闹到沸沸扬扬,脖子上带个血洞回来,也不给人碰。让老爷打了两顿也没消停,总觉得他身上的阴影越来越重,看得他心疼极了。
  贬来这麽远,他日日跪求老爷让他来看看,怕他从小娇生惯养,恐熬不过这苦。
  老爷却置了气,明明常暗里流泪,死活不肯。若不是皇上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老爷这才松口。
  悬着这麽久的心,却看他气度神态竟似极愉悦安然,宛如昔日旧公子,忍不住大放悲声。
  「李伯,你说得好笑。」慕青递帕子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我,哪有什麽以前以後呢?」端着茶点的淡菊,默然站住,竟有些痴了。
  「刘州牧」没有了,「司空」也只偶尔出现。现在的人儿,的确就是慕青而已。
  终究如何的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是会痊癒的。这就是人哪…所以她的师父会这样喜欢,她也会这麽喜欢。只是…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微微的怆然…不应该,却控制不住。
  慕青转眼看到她,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向她招招手。她端着茶点过去,慕青帮她把茶盘放在桌上,携了她的手,跟李伯说,「吾家荆妻也。」李伯赶紧起身跪拜行礼,口称夫人。淡菊慌着要让,却被慕青扭着手按住。「家礼不可废,李伯受你一礼,你也受他一礼,应该的。」她红了脸,胎记犹艳。但心底那股淡淡的怆然,却被熨贴的消逝无踪。
  百花杀 之二十 @夜蝴蝶馆  作者:蝴蝶seba(2010-06-22 12:57:36)标签:文化广东爆发了一次疟疾流行。
  只隔一水,海南全境大大骚动起来,日夜不安,可说是人人自危。广东那儿的州牧极忧心,听说刘司判的娘子善医,束手无策之余,竟亲自来前来,不畏御史参议。
  慕青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淡菊瞧那州牧几乎瘦乾了,两眼凹陷,可见多日没睡,又听他说疫区极惨,恐怕是自己也在疫区视察多次吧…她拿眼睛看着慕青,满目哀求。
  「疟疾难治,又易过病。」他抿紧嘴,「别哄我,我跟你学医可不是学假的。」「…让蚊虫叮咬才会上病。」淡菊踌躇了一会儿,「我随身佩戴驱虫药物,保住病人元气,通常可以熬得过去,并不就是绝症了。」她那医术通天的师父,只被疟疾这种流行病打败过。她的师父气得跳脚,嚷着要飘洋过海,去「南美洲」找「金鸡纳树」。未久入秋,流行范围很小,也没死很多人,但她师父抑郁许久,破口大骂文明落後、科技发展受阻碍,顺便连大明禁海都骂进去了。
  她知道有种特效药叫做「金鸡纳霜」,就是金鸡纳树的皮炼制的。但知道也没用,据说在三重大海之外,一个叫南美洲的地方。千山万水,毕穷生之力也不可及。
  「只是尽人事而已。」她摇了摇慕青的胳臂。
  慕青看了看屋外捧着茶发愣的广东州牧,心底一阵阵的泛酸。什麽野汉子,也敢上门要见他的娘子!?管他是不是五品官…不是淡菊在跟前,就举起拳头打出门去!
  偏偏他是贬官,不能轻离流放地。他怎麽舍得把淡菊摆在那些狼子野心的混帐面前?那种哀求的眼光他没见过?让他来装,还更楚楚可怜呢!
  又长得高头大马,武官模样。一直嫌自己长得文弱的慕青,心底更不舒服起来。
  但不让淡菊去,恐怕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可不,这就开始眼泪汪汪了。
  「淡菊,」他拖着她的胳臂,凝重的说,「男人都是人面兽心的。长得越能看越禽兽。不管他们嘴里花花说些什麽好听的,都不能让他们哄了去。」「…慕青,我是去看病呢。」她微张着嘴看着她那忧心忡忡的夫君。
  「哎,我知道我知道,」他别扭起来,「谁让你讨病人喜欢。」淡菊啼笑皆非的拧了他一下,「说什麽浑话呢…你不瞧瞧我的脸?」「我娘子的脸怎麽啦?」慕青拉长了脸,「哪族姑娘可以黥得这麽好看?」淡菊心底好笑,又哄又亲,说了无数好话,才让他噘着嘴同意了。
  她随同广东州牧搭船,慕青在码头送别,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一脸怏怏。一直到船已离岸,慕青仍然没有离去,极远还看到码头一点人影。
  广东州牧姓宋,瞧见淡菊依旧站在船首,噙着泪,痴痴望着远方,有些骇笑。虽知不该跟官眷多言语,还是忍不住说了,「刘夫人与司判结缡几载?」淡菊脸一红,幸好带着纱帽,「…三年有余。」宋州牧尽力忍笑,「果然伉俪情深。」「不曾或离左右…」她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不再言语。
  他有些诧异。初见刘夫人时,他大吃了一惊,原以为是土族黥面女子,没想到是天生的胎记。又见一旁的俊美无俦、逸若谪仙的刘通判,不禁有「巧夫竟伴拙妇眠」的感叹。
  现下又这样儿女情长,难分难舍,他有点後悔,恐怕名过其实,白跑了这趟。
  直到到了疫区,刘夫人像是换了个人,杀伐决断,公诸了防疫要则,编整郎中大夫,开方施药各有所属,竟是极其熟练。得了她助手,宋州牧才能获几夜好眠,不再毫无头绪而徒劳无功。
  但宋州牧发热发寒的时候,她亲自来诊,温柔悲悯,细细把脉观颜,又让人可敬可亲。
  「宋州牧并非疟疾,只是劳累过度,又着了凉,竟是个小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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