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寺

第26章


胡子刘无奈地耸耸肩。他是师兄弟几个中唯一对佛学比较感兴趣的,可惜一直学而不专,因为贪图享乐,所以不能静心研习,对佛法常识也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既然跟佛教有关,那咱们明天去问问寺里的和尚吧,他们肯定知道。”
  “好,就这么办。咱们都早点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做事。”
  小清出门后,洪力指着胡子刘下半身围着的那条又厚又脏的破布问道:“围着这个干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会没穿裤子吧?”
  洪力说着去掀那条破布,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看到的竟会是半只猪的身体——肥壮的后臀、耷拉的小尾巴和两只因为惊慌而不停乱蹬的蹄子!
  人的上半身,连着猪的下半身!
  难怪胡子刘要围着一条这么长的布,因为他已经没有人的下半身了!
  他惊诧地盯着胡子刘微张的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模模糊糊又听到了猪的低吼。
  “老大,吓坏了吧?”胡子刘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胡子刘,你这是……怎么?”
  胡子刘拉过那团破布盖住自己的身体,脸上流露出无尽的辛酸:“这就是我在那片森林里所受到的折磨!你知道吗,那片森林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忧伤森林’。”
  “忧伤森林?”
  “提到这个名字是不是让你有一种很心痛的感觉?”胡子刘抬头望着窗外,眼里又涌起了泪光,“这个森林确实让人难忘啊。”
  听了胡子刘的话,洪力的心里竟真的有了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似乎眼泪在一刹那间也要喷涌而出。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着胡子刘的讲述。
  “那个人饿了我们两天,第三天突然给我们送来了美酒和佳肴,看着我们一个个吃饱喝足之后,他就温柔地对我们说,每一个来到忧伤森林的人,都将永远记住这里。他还说人之所以残忍凶悍,会做出许多猪狗不如的下流勾当,就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忧伤。”
  忘记了忧伤?这几个字就像尖刀呼啸而来,穿透了他的骨髓,咚地将他钉在了忧伤的十字架上。他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及早逃离天眼寺?
  “那他是怎么样让你们永远记住忧伤的?”他呆呆地望着胡子刘。
  胡子刘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盖在破布里的下半身:“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说,人既然不知道什么是忧伤就应该沦为畜生,体会一下失去人趣的痛苦。他还说,每一个来过忧伤森林的人都接受了他同样的点化,有的人默默接受,现在已经做了他的奴隶,生活得很好;有的人冥顽不灵,不肯好好悔过,最后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样子于是愤而自杀了。”
  “后来他就把你变成这副样子了?”
  胡子刘点点头,声音里透出了刻骨的仇恨:“他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妖怪!我们六个人有的被变成了猪身,有的被变成了狗身,还有的被变成了猴身,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看着我们一个个半人半兽,在笼子里焦躁地转来转去,他高兴得不得了,还一直在笑!他说,如果我们可以做他的奴隶的话,一定会生活得很有趣。”
  这些就是胡子刘对于忧伤森林全部的回忆了,他说完后,抓着洪力的手不住哀求:“老大,千万别把我的事说给小清听!”
  洪力鼻子一酸:“可是,过得了今晚,明天怎么办?瞒不过去的。”
  胡子刘把脸埋在手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老大,我们怎么办?我不想变成猪!”
  “别怕,胡子刘,”洪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相信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保护你们,这次也不例外!”
  第二天,胡子刘很早就醒了。
  他越想着昨晚的事越觉得可疑,头皮也禁不住阵阵发麻:昨天半夜他起来上厕所,因为怕被别人撞见他下半身的秘密,所以不敢去茅房,打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解决。结果因为不熟悉环境,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个院子出奇地安静,好像并没有人住,院子中间还有一口被大石头压住的井。后来他方便完了就顺着进来时的路匆匆往回走,这时候有一个女人和他擦肩而过,那个女人……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脸!
  他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老大比较好。
  他翻了翻身边的被子,老大不在,但被窝还是热的,可能是上茅房去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当——叮当——叮当——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立刻紧紧包围了他!他缩在被子里,蒙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在那个忧伤森林里,那个古怪的黑衣人总是用一个铃铛来召唤他们——召唤他们吃饭,召唤他们奔跑,召唤他们为他取乐,甚至强迫他们玩耍。如果铃铛响起,他们还没有开始做主人吩咐的事情,就会招来皮鞭的抽打。
  他们的思想已经和这个铃铛系在一起了。
  “叮当——叮当——叮当——”铃声又响起,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知道躲不掉的,是该回去了。
 
第九章
我一直在飘荡中等待      
 1
  “老大,我哪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见胡子刘,他会不会是自己溜出去玩了?”
  “他不可能出去玩的。”洪力拿起床上的那条破布摆弄着——胡子刘现在半人半猪,不围着这块布,是绝对不敢单独一个人出门的。
  “可是他连个字条也没有留下来,会不会又像那天晚上一样自动失踪了?”
  “小清,你说对了。”他点点头。
  小清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不是‘知道’,是猜的。”他看见被子上有一根猪尾巴上的毛,顺手把它拾起来,“他是被派来送信的,现在口信已经带到,当然要回去了。”
 
  一望无际的忧伤森林。阳光永远也透不进来。
  高高悬挂的大铁笼子,一共六个。
  当生命被囚禁,你是拒绝明天,还是伤心落泪?
  铁笼子里的人也给不出答案。
  他们已经完全不记得在这里待了多少天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天气。森林里不会下雨,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他们。
  每天,他们都要在皮鞭的逼迫之下服劳役、互相搏斗、做出各种跳跃的姿势、还要故作兴奋地互相追逐嬉戏,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供那个黑衣人观赏。
  他们完全成了黑衣人的奴隶,也成了铃铛的奴隶。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让那个黑衣人的游戏快点开始,反正他要找的人是洪力。那时也许他们就不用再被关在冰冷的铁笼子里挨冻,不用每天都吃那些像烂泥一样发出恶心臭味的食物,不用被强迫趴在地上爬行,也不用再挨打。到时候,无论是死是活,他们都可以解脱了。
  偶尔,他们也曾为自己的想法内疚过。因为谁都不能忘记,从小到大,一直是大师兄在保护他们。
昨天胡子刘被黑衣人派去送信了,也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回来?
  突然,铃铛“叮当——”一响,卧在笼子里的五个人立刻刷地齐齐挺直了上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目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轮廓,缓缓地向他们走来,每走一步,铃铛就响一下。
  黑衣人手里牵着一根很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半人半猪的怪物,那正是昨天被派去送信的胡子刘。
  短而瘦小的蹄子显然支撑不了胡子刘高大宽阔的身躯,他奋力地想跟上黑衣人的脚步,可是每往前蹦一下,浑身就因为重心不稳而不停地摇摆。他不停地跌倒,然后又狼狈地爬起。
  黑衣人一路都没有往身后看,只管牵着绳子往前走,终于在树下停住了,他冷冷地问:“你们的同伴回来了,为什么你们看到他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人敢说话。
  每天的毒打和虐待让他们现在变得只会号叫,而不再习惯使用语言了。
  “我差点忘了,自从你们被我抓来以后,除开第一天问了我很多问题之外,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听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我觉得很奇怪,你们的笼子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互相之间不说话?不觉得闷吗?”
  笼子里的人开始偷偷地互相打量,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发觉对方的脸真的陌生了好多。
  “其实,你们不必那么怕我的。”黑衣人边说边把手里的绳子系到了一棵树上,“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我是不会打你们的。有时候我一个人真的很闷,有你们在这片森林里我就不觉得那么寂寞了。”
  可是他这么说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因为他刹那间发觉,忧伤森林其实根本没有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寂寞。
  看到黑衣人一直沉默,胡子刘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把我放回笼子里去?”
  “因为我还有话问你。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喜欢抬头看着你们的。”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过是去送了个口信而已,我相信不论什么事情你都了如指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胡子刘愈发觉得事情不妙。
  黑衣人呵呵地笑了,心情比刚才好了一点,因为他已看出了胡子刘心里的惧怕。
  他就是要这样,要让他所有的奴隶和囚犯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不,我当然有话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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