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俱乐部

第40章


  读完信后请立即撕毁。你看到了我安详度过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所以你不要去细想我以颤抖的手写下的这封信,因为我与谎言生活在一起。
  信从霍姆斯手中飘落,就在这时,支撑着那个被黑兜帽蒙住了头的人的金属平台被抽掉了,撞得绞刑架哐当作响。此时此刻,与其说霍姆斯不再那么真诚相信韦伯斯特的无辜了,倒不如说他明白他们如果被置于这同样的令人绝望的环境中,他们全都是有罪的。作为一名医生,霍姆斯始终认为人类这种物种的设计彻头彻尾都是有缺陷的。
  此外,哪儿有并非罪恶的犯罪?
  霍姆斯家的红发女仆站在门口说,有客来访。霍姆斯迟疑着点了点头,示意女仆出去领客人进来。
  “霍姆斯医生。”洛威尔脱帽致意,“我只待一会儿。我只想对你给予我们的全部帮助表示感谢。我向你道歉,霍姆斯,因为我对你发了火,还因为我在你跌倒的时候没有扶你站起来,还因为我说……”
  “没有必要,没有这个必要。”医生把一撂清样投进火中。
  洛威尔眼睁睁看着清样在火中扭动着、挣扎着,冒出他们焚毁诗歌时的那种火焰。
  霍姆斯态度冷淡地等着洛威尔对眼前这一幕大喊大叫,但是他没有。
  “多年以前,在我逐渐了解你的时候,我最初的念头也许就是你强烈地让我想起了但丁。”
  “我?”霍姆斯问道,他的语气一半是嘲弄,一半透着谦卑,“我和但丁?”但他看到洛威尔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
  “是的,温德尔。但丁受过他那个时代的每一个科学领域的训练,对天文学、哲学、法学、神学和诗学无不精通。据说,他上过医学学校并完成了学业,所以他对人类的肉体痛苦着墨非常之多。就像你一样,他每一样事情都干得相当漂亮。就其他人来说,他干得简直是太漂亮了。”
  霍姆斯转过身来,靠着炉石,把一些译稿清样放上了书架,他感觉到了洛威尔来这一趟的分量。“我可能是太懒散了,杰米,要不就是冷漠,或者是怯懦,但我决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觉得,目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阻止。”
  洛威尔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我最亲爱的朋友。但是如果你放弃了《神曲》,就等于我们全都放弃了。”
  “要是你能明白菲尼斯·詹尼森的残骸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多么恐怖的印象……被切碎了的,支离破碎的,还有……如果查不出凶手,后果……”
  “那也许是最大的不幸,温德尔。但是有一点是大可不必,就是不要对它心存恐惧。”洛威尔说道,一边神情严肃地向书房门口走去,“好了,我主要是想来向你道歉的。”洛威尔伸手去开门,又停下来回转过身,“我也喜爱你的诗歌。你是知道的,亲爱的霍姆斯。”
  “是吗?那么,谢谢你。”霍姆斯望着他的朋友瞪得大大的眼睛,“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洛威尔?”
  洛威尔稍稍耸了耸肩。
  霍姆斯没有放过他的问题,“我不想对你说‘鼓足勇气’,因为思想者是不会被某一天或某一年的意外事件打倒的。”
  “温德尔,我想我们全都在沿着或大或小的轨道围绕着上帝旋转,这一半沐浴着光明,另一半就要被黑暗包围。但是一些人似乎始终处在暗影中。你是不多的我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人中的一个……好啦。”诗人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声说:“时间到了,我要去克雷吉府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哦?是不是和威拉德·伯恩迪的被捕有关?”就在洛威尔正要出门的时候,霍姆斯警觉地问道,装出一副了无兴趣的样子。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雷警官火速赶去调查这事了。你不觉得这是在胡闹吗?”
  “完全是在瞎搞,毫无疑问!”霍姆斯断言,“可报纸上说检察官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洛威尔把丝帽戴到了桀骜不驯的波浪式的头发上,“所以我们又有一个罪人要去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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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丁俱乐部》第十三章(4)     
  洛威尔下楼的脚步声逐渐杳不可闻,霍姆斯枯坐在盛放但丁文稿的盒子旁,坐了很长时间。他继续往火炉里丢清样,决计要把这桩令人痛苦的活儿干到底,可是他一边往火里扔,一边又止不住要去读但丁的诗句。
  “恶爪鬼”走近但丁和维吉尔……但丁回忆起来,“我以前曾看到过这样的步兵,他们依据条约从卡普洛纳走出,因看到自己在这么许多敌人中间而恐惧。”
  但丁在回忆攻克比萨人的卡普洛纳城堡,他曾亲自参加这一战斗。霍姆斯想到洛威尔在历数但丁的才能时遗漏了一项:但丁还是一名战士。就像你一样,他每一样事情都干得非常漂亮。这也是和我不一样之处,霍姆斯想。战士每走一步都得坚称自己有罪,沉默地,不假思索地。他想知道但丁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朋友们为了佛罗伦萨的精神,为了教皇党的某条毫无意义的敕令死在他身边,而成为了一个更加优秀的诗人的。
  霍姆斯在浏览清样,读了一个来钟头。他非常渴望读一下《地狱篇》的第二歌,其中,维吉尔说服但丁开始他的朝圣之旅,可是但丁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再次出现了。最考验勇气的时刻是:面对着他人之死所带来的折磨,头脑清醒地思考每一个人的感受。他找出他的意大利文版《神曲》,读了起来:“白昼正在消逝……”在准备进入地狱的时候,但丁有些犹豫不决:“而我独自一人……”——他是多么孤独!他说了三次!独自一人……
  “而我独自一人……”霍姆斯觉得他必须大声念出来,“正在准备着自己来支持长途奔波……旅程……和怜悯这两种搏斗。”
  霍姆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三楼的楼梯奔去。“而我独自一人……”他一边上楼梯一边重复着。
  “如果我们的撒旦坐在囚室里扮哑巴,我们该怎么办?”菲尔兹焦急地问道。
  “他不懂意大利文——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这一点,”尼古拉斯·雷断然说,“并且他看到那张用意大利文写的便条后狂怒不已。”他们聚集在克雷吉府的书房里。格林整个下午都在做翻译,现在回到波士顿他女儿家过夜去了。
  “伯恩迪没有接受过教育。而且我们还发现我们调查到的情况和三个受害者中的哪一个都挂不上钩。”
  “报纸上似乎报道过他们正在收集证据。”菲尔兹说。
  雷点点头,“他们找到了证人,就在塔尔波特牧师被杀的前一晚,也就是塔尔波特的保险箱被盗走一千美元的当晚,证人看到伯恩迪在牧师的住宅周围鬼鬼祟祟地活动。有几个老练的警察询问了目击者。伯恩迪不愿意跟我说得太多。不过这也符合侦探的一贯做法:发现了一个间接证据就据此错误地推想出整个情形。我毫不怀疑是兰登·皮斯利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他将除掉他在波士顿撬保险箱的最主要的竞争者,而侦探也将把大部分赏金塞给他。在宣布赏格后,他曾经试图向我提出这样的计划。”
  “但是如果有些事情我们没有注意到呢?”菲尔兹悲叹道。
  “你认为这位伯恩迪先生有可能会承担这些谋杀案的罪责吗?”朗费罗问。
  菲尔兹嘟起他漂亮的嘴唇摇摇头,“我只想找到答案,好让我们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朗费罗的仆人通知说门口有一个从坎布里奇来的谢尔登先生在等着见洛威尔教授。
  洛威尔急步走到前厅,引谢尔登进了朗费罗的藏书室。
  谢尔登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得紧紧的。“请原谅我到这儿来打搅您,教授,可从您的便条看您似乎急着见我。我寻到埃尔伍德,他们说或许可以在这儿找到您。请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准备重新上但丁课了?”他问道,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
  “我给你便条都快要一个礼拜了!”洛威尔大声吼道。
  “噢,您看……我今天才收到您的便条。”他低头看着地面。
  “可能吗?在一位绅士的家中你应该取下帽子,谢尔登!”洛威尔一把打掉了谢尔登的帽子。只见谢尔登的一只眼睛肿了一圈,变成了紫红色,下巴也起了肿块。
  洛威尔立即懊悔起来,“呃,谢尔登。发生什么事啦?”
  “一大堆烦人的事,先生。我正要跟您说,我父亲送我到亲戚家养伤。也许这是对我的惩罚,让我好好闭门思过,”谢尔登拘谨地笑着说,“这就是我没有收到您的便条的缘故。”谢尔登走到光亮处捡起他的帽子,注意到洛威尔满脸惊恐。“噢,肿块已经消了很多,教授。我的眼睛几乎没受什么伤。”
  洛威尔坐了下来,说:“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谢尔登。”
  谢尔登低着头,“我实在忍不住!您肯定知道那个讨厌的逛来逛去的家伙西蒙·坎普。要是您不知道,我就不跟您说了。他在街上截住我,说他代表哈佛全体教员在调查您的但丁课是不是有可能对学生的人格产生消极的影响。您不知道,一听到这种吞吞吐吐的诋毁,我气得差点儿就要挥拳痛击他的脸了。”
  “是坎普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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