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逻辑 人的魔法

第35章


之前我们始终搞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机器,甚至连话机都不会使用。因为那都是距离现在——至少根据我们的主观意识来看——六十年之后的未来世界的高科技产品。连巴金斯的手枪也一样,对这方面没什么感念的我觉得那把抢的形状很陌生是理所当然的,而连本来精通手枪的霍华德也说那种款式是他从没见过的。那也难怪,因为那不是我们的时代该有的东西。
  我想起凯特说过的话。她说她偶尔会做梦。梦到自己住在有着美国绝对看不到的外观的宫殿。而且还有穿着前所未见的款式的可爱的男孩女孩服饰,优雅地过着生活。凯特相信那是她前世身为公主的记忆重现,事实并非如此。那是她自己这一世的记忆。凯特也年过七十了,她一定在梦中反复着自己在大房子里,为许多子孙所围绕,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模样。
  我们看不到电视,也看不到报纸杂志, 理所当然。如果我们接触新闻,就会发现这个时代并不是我们的“时代”。不,目前的时代甚至有可能已经没有报纸或杂志这些媒体了。
  “剩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把构成族群的人员增加到多少人的问题。如果在小团体当中可以顺利运作,却因为增加成员,共同错误现象就出现破绽的话,就不能算是完美的成果。目前我姑且以十个人为目标。而现在……”黛波拉宛如大梦初醒似的压低了声音。“而现在竟然变成这样。火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难免让他意志消沉,然而她那对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完全不在乎的口吻听在我耳里却觉得太过淡然了。“艾莉不可能忘了检查炉火,难道是隆抽烟不小心引起的?”
  构成族群的人数越是增加,共同错误现象就越发难以成立。应该是这样的吧?在这个族群里面,一直将黑的东西扭曲说成白的,所以些许的差池导致破绽的产生自是难免的。尤其是当有还不能接受我们的幻想的新生到来时,那是最大的危机。因为看在新生的眼里,在这设施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少年少女,而是一群老人和老太婆,就如路·贝尼特看到的一样。而那正是肯尼斯所说的“试炼”。
  当然虽然同样是新生,但是类型也各不相同。具有适应力的性格,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接受校生们都是少年少女的谎言的同时,也跟大家共同拥有自己也是十一岁的少年的幻想。我循着这个模式慢慢地加入共同错误的圈圈当中。这个妄想的移植作业是否成功形同一种冒险。所以,当一开始我们被介绍给路·贝尼特认识时,我们的身体产生了抗拒的反应。因为我们身影从根本撼动了我们的幻想。那是某种“镜子”。我为了寻求自我的稳定,将视线从那面镜子移开,欺骗自己“那边没什么人”。直到黛波拉为那面镜子取了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的名称。
  我们靠着互相补强这种妄想构筑起了虚假的少年少女“学校”,但是,当然也会出现无法融入这种共同作业,强行企图掀开这种欺瞒行为真面目的人们。那就是丹尼斯,还有路· 贝尼特。比尔·威尔巴最后也变成这个样子了。所以他们都被排除了。以被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这里是永远的少年少女国度”的共同错误的幻想的史黛拉给杀死的形式给排除了。
  ……原来如此啊?
  原来是这样啊?我觉得自己终于好像了解了一切。
  这是一种“宗教战争”——
  (异教徒,)
  (异教徒们——)
  (不是,)
  (我们、)(我们——)
  (不是异教徒,)
  (不是异教徒啊——)
  (你们才是,)
  (你们才是异教徒。)
  霍华德射杀柯顿太太之前,我们所有人都经历过的那种异样的气氛。那是我们跟柯顿太太之间持续反复进行的宗教战争。柯顿太太当然知道,事实上我们不是少年少女,而是年纪比她老很多的老人们。姑且不提黛波拉的指示了,柯顿太太一定无法忍受我们企图强迫她接受的幻想。说穿了,我们跟柯顿太太是皈依不同的神,我们之间有着信仰上的差异。
  扣下扳机的是霍华德,但是让他动手的是史黛拉——巴金斯这样说。但是他错了,那是异教徒之间的战争。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不断重复的,绕着彼此的信仰的优势的主题打转的互相厮杀行为。对柯顿太太而言,我也是异教徒之一,既然如此,我也难辞其咎。史黛拉或许真的迫使霍德华扣下了扳机,但是共犯不止有她,现场还有凯特,而且我也在。包括霍华德在内,我们集体杀了柯顿太太。
  “就算火灾发生再急,其他人为什么没能逃出来?还有那自动洒水系统——”
  “黛波拉。”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似乎没有意思要停下来的质问。“我想问你一件事。”
  “啊?”
  “我们上的课程和实习有什么意义?课程方面好像跟一般的学校差不多,这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下午的实习课——”
  “那是隆的想法。我告诉她,不管他想怎么安排都无所谓,只要让你们拥有适度的娱乐,避免你们变得痴呆就好。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他出的课题的内容设定总是会有痴呆的老人出现?也许那是巴金斯对我们的一种委婉嘲讽,只为了使“不管设定什么样的事件或状况,都是痴呆老人无所事事所做出来的”的解释一定成立?那是巴金斯对我们这些疯狂的老人们些许的恶意吗?
  “你在我们心中构筑了永远少年少女的共同错误。”
  “是的。本来是进行地很顺利的,就如理论所说的一样。”
  “但是,同时你也创造了怪物。”
  “怪物?”
  “肯尼斯说过。他说设施里栖息着某种邪恶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他表面上虽然附和史黛拉的幻想,事实上在无意识当中却识破了其中的欺瞒行为。”
  黛波拉定定地看着被我抱得紧紧的,一脸茫然的史黛拉。
  “也许你也隐约发现到史黛拉自始至终都拒绝她幻想,叱喝她,你不是一个少女,是个老太婆的丹尼斯。”
  “你……”黛波拉宛如闻到了什么恶臭似的,鼻子和眉间出现了几道丑类的皱纹。“你说什么?”
  “所以肯尼斯才警告过我。”黛波拉顶着很想一把勒死我似的表情逼过来,但是我不予理会,继续说道。“他说,那、个、东、西不喜欢变化。他说,这里是永远的少年少女乐园的幻想绝对不容破坏。万一不小心看破了事实,最后我们都会被那东西给毁灭。”
  “哇啊啊啊啊啊啊!”黛波拉的口中发出像野兽般的怒吼声,就在那一瞬间——
  砰!想起一个打破气球似的声音。
  *
  来不及领悟那是枪声之际,黛波拉的身体就倒到地上去了。
  是史黛拉。不知什么时候,她手上握着那把本来应该插在我的长裤后面口袋里的手枪。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额头上冒出血水,已经失去生命的黛波拉。
  “史黛拉——”
  她——不……
  那、个、东、西看着我。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迷惘。她将手枪的枪口抵在我的眉间,扣下扳机。
  咯——
  手枪发出干涩的金属声。
  子弹没有射出来。
  史黛拉仍然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而不是看着我,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扣着扳机。
  咯、咯、咯——
  咯、咯——
  咯——
  我本来以为这个声音将永远持续下去的。
  然而子弹还是没有射出来。是故障了?还是本来就只装了两颗子弹?
  史黛拉带着空虚的眼神突然将手枪往我丢过来。站在她正对面得我来不及闪避,枪声直接击在我脸上。
  瞬间视野整个暗了下来,倏地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
  我留着鼻血,不停地呻吟着,史黛拉走过我身边,开始朝着眼前的道路走去。
  朝着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地平线走去。
  我来不及等眼中迸出的金星平息,赶紧追了上去。
  “史黛拉。”
  她头也不回。
  “史黛拉,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阿卫。今年十一岁,住在日本的神户。”
  我每发出一次声音,紧张的脸就引发一股麻痹的刺痛感。我的鼻骨也许骨折了。鼻血也一直流个不停。
  “而你的名字叫史黛拉。史黛拉·南子·德尔罗斯。今年十一岁,和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巴黎公寓里。”
  她仍然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走着。踩着我踉跄的步伐,背却是挺得直直的。
  我一边追着她,心中有所领悟。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她都已经没办法回到十一岁了。我也一样。
  可是,史黛拉跟我都已经走到无法接受真实年龄的自己的境地了。这里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六十年后的未来世界。而且就这样被就我们的主观而言,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或孙子们所抛弃。我们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现实呢?
  我十一岁,我企图这样告诉自己。
  史黛拉也一样。
  如果她是十一岁——
  我也就能变成十一岁。
  是的。
  “史黛拉,你的名字叫史黛拉。史黛拉·南子·德尔罗斯。今年十一岁,和父母一起住在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巴黎公寓里。”
  不管我再怎么说,她始终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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