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恩家的祸崇

第36章


  “全是胡扯淡,”我说。“想得倒是真绝。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你们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好说,好说,”桑托斯说。“据说她和她的夫家关系不和,有这事吗?据说休伯特老头说过,就是倾家荡产他也不能放过了自己的儿媳,只要他儿媳跟他儿子的死有半点干系,他就非叫她抵罪不可,有这事吗?”
  真是闻所未闻。我就说:
  “别说傻话啦。我们现在就是受了休伯特的委托,在这儿保护她呢。”
  “据说霍尔东太太和汤姆·芬克之所以得到释放是因为他们曾经扬言,真要审问他们的话他们就要把知道的内情兜底儿抖出来,是这样吗?”
  “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了,杰克,”我说。“安德鲁斯还在这儿吗?”
  “在。”
  我就进了屋,把米基也叫进来,问他:“看见迪克吗?”
  “安德鲁斯来后过了一两分钟。他的汽车就开过去了。”
  “你悄悄溜出去把他找到。对他说千万别让那帮子记者认出他,哪怕就是把安德鲁斯一时盯丢了也不要紧,可决不能叫他们认出来。他们要是晓得了我们在盯他的梢,管保又要大哄大闹,头版上满版满版吵翻天了,我不能让他们那样瞎嚷嚷。”
  赫尔曼太太正好从楼梯上下来。我问她安德鲁斯在哪儿。
  “在楼上起坐间里呢。”
  我就上楼到起坐间里。只见嘉波莉穿了一件敞胸深色长袍,直挺挺坐在一张皮摇椅的口上。她脸色煞白,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双手牵着一条手绢,眼睛对着手绢直瞅。见我来了,她抬头瞧了我一眼,似乎说我来得正好。安德鲁斯背对着壁炉站在那儿,微微发红的颧骨突出的脸上白眉白发白胡子有如乱刺。那一脸怒容本来是冲着姑娘的,这一下就都转到了我的身上,看来他见我闯进屋来,心里是很不乐意的。
  我说了声“哈啰”,便找了只桌子角好有个地方坐一坐。
  他说:“我是来接科林森太太回旧金山去的。”
  嘉波莉一言不发。我就说:
  “不到圣马特奥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乱纠纠的两簇白眉毛耷拉了下来,把他那双蓝眼睛遮得只剩了下半截。
  “能有什么意思呢?大概是那些报纸记者缠住了我问个没完,把我问得都昏头昏脑了吧。”
  他连眉头都简直不皱一皱。话说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
  “霍尔东太太请我去是为了业务上的事。我去看她,是要向她解释清楚:在当前的情况下,要我接受她的咨询或受理她的案件,是绝对办不到的。”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说。“就算你向她解释这点子小事要花上整整三十个小时,这也不干谁的事。”
  “本来嘛。”
  “不过……我这话该怎么去跟等在楼下的那帮记者说,那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你也知道,他们的心眼儿才多着呢——无中还会生有呢。”
  他又向嘉波莉扭过脸去,话是轻声轻气说的,可是有点不耐烦了:
  “好啦,嘉波莉,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我一定得去吗?”她问我。
  “你要不是非常想去就不一定要去。”
  “我……我不想去。”
  “那就这样定了。”我说。
  安德鲁斯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拉住了嘉波莉的手,说道:
  “很抱歉,我得马上回市里去了。亲爱的,你这里应该装一台电话,这样万一有事也可以跟我来联系。”
  嘉波莉留他吃晚饭,他辞谢了,对我也道了“再见”,口气不能算不客气,说完就走了。我从窗子里看见他一会儿就上了车,尽管记者都围住了他,他却能避则避,倒也对付了过去。
  我回过头来,见嘉波莉正瞅着我皱紧了眉头。
  “你刚才说圣马特奥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她问。
  “他跟阿罗妮亚·霍尔东有多少交情?”我反问她。
  “我不了解。为什么?为什么你跟他说话要用那样的态度?”
  “我们干侦探这一行的就是得这样。举一条理由来说吧,外面有传闻说他要不是手里掌握了你们家的产业,说不定自己早就破产了。这种传闻也可能是无中生有。不过这样稍稍吓他一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要真是在暗里搞了什么鬼的话,那就得赶紧去弥缝弥缝了,这样就可以叫他从现在起,要一直忙到把账目轧平为止。你碰到的倒霉事已经够多了,何苦还要让人家乘机来捞一把呢。”
  “那他……”不等她问下去,我就赶紧给她解释:
  “他要补补漏洞就得花上一个星期——至少也要花上几天吧,能有这几天的工夫就可以了。”
  赫尔曼太太唤我们吃饭了,于是我们的话就谈到这儿为止。
  嘉波莉吃得极少。起初这饭桌上的谈话大半是她和我在撑场面,后来我引出了米基的话头,气氛才有了改变。米基谈起了他当年在尤里卡干过的一桩差事,那回上面派他装成一个半点英语都不懂的外国人到尤里卡去。他其实却是除了英语以外哪国的话都不会说的,而尤里卡又称得上是一个世界民族博物馆,所以他要瞒过众人的眼睛,不让人家看出他是来干什么的,这日子确实是很不好过的。他拉出了长长一大篇,说得也真逗人发笑。这里边有些也许确是实情:他就喜欢装傻子,做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以此为乐。
  吃过晚饭我跟他一起到外边去遛遛,四外的大地上幕色渐浓,那是个春夜。
  “麦克曼恩明天早上就到,”我对他说。“这护卫的事就都交给你们俩了。你们看怎么分班合适就怎么分班,反正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断了人。”
  “可别是自寻烦恼,落个白辛苦一场,”他却直嘀咕。“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摆个圈套等人来钻?”
  “也许是吧。”   
  “还‘也许’呢。哼!你也不知道自己干的都是什么样的糊涂事。你这是正经事不干,就尽等着口袋里的‘马掌’显灵【注】。”
  “筹谋有方,结果却总像是呆人得福。迪克可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从安德鲁斯出门盯起,把他就一直盯到了这儿。”
  前门开了,在门廊上撒下了一片黄光。嘉波莉披着件深色斗篷,出现在黄光里。她关上了门,顺着小石子路走来。
  “你想睡的话就赶紧去打个盹吧,”我对米基说。“我到临睡前再来叫你,你得值个通宵班了。”
  “我真服了你了。”他在黑咕隆咚中大笑起来。“哎呀,我真服了你了。”
  “汽车里有一加仑的金酒。”
  “真的?你干吗不早说呢,却要东拉西扯浪费我的时间?”草坪上的草给他的鞋踩得一片窸窸窣窣响:他走了。
  我就迎着姑娘向小石子路走去。
  “这夜色挺可爱的,是不是?”她说。
  “是啊。可你这样一个人去黑地里溜达可不行,虽说你的苦难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我并不想去溜达,”她抓住了我的胳膊说。“可什么叫‘差不多已经结束’呢?”
  “就是说还有些枝节问题需要料理——比方说,吗啡的事就是个例子。”
  她打一了个寒噤说:
  “我就只够今天晚上抽了。你说好了的……”
  “明天早上就有五十格令可以送来。”
  她没有作声,像是在等我再说些什么。我却没有再说什么。她的指头在我的袖管上扭动。
  “你说过要替我戒掉是不难的。”她这句话的口气里带着点质问的味道,像是料定我会矢口否认说过这样的话似的。
  “是不难的。”
  “你还说过或许可以……”她的话愈来愈轻,终于连声音都没了。
  “可以趁住在这儿的时候戒掉?”
  “对。”
  “你真想戒?”我问她。“你要是不想戒的话试也没用。”
  “我还会不想戒?”她脸朝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中。“只要能戒掉我简直……”她说着哭了出来,后半句话也说不下去了。等到再开口时,嗓音也变尖变细了:“你该不是在骗我吧?不是在骗我吧?你给我说了那么些话——昨天晚上说了,今天下午又说了——该都是说的实话,不是光说得好听吧?我信得过你,是因为我没看错人,你果然心口如一呢?还是因为你懂得怎样取得人家的信任——干你们这一行的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要说姑娘疯,也许有这个可能;要说她蠢,她才不蠢呢。我当下给她的回答,看来在那个场合下应该说是最得体的:
  “你信得过我,是建筑在我信得过你这样一个基础上的。如果我对你的信任证明是信错了,那你对我的信任也就一样对不了。因此请允许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过‘我不想做个坏女人’,你这是说的心里话吗?”
  “喔,是心里话。真是心里话。”
  “那好,”我摆出一副最后裁决的神气,似乎这一来问题就都解决了。“现在你既然想要戒掉毒瘾,我们就一定让你把毒瘾戒掉。”
  “这——这得花多长时间呢?”
  “保险点儿,大概得花上一个星期吧,可能还用不到这么久。”
  “真的?只消这么久?”
  “重要的脏腑是只消这么几天就对付过去了。不过过后你总还得好好保养一阵子,总要保养到体质全部恢复才能算好,到那时你的毒瘾也就彻底戒掉了。”
  “戒起来痛苦吗——痛苦得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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