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逻辑·人的魔法

第3章


可以用日语交谈的我跟史黛拉关系变得亲密是非常自然的演变结果,我也没办法呀。她虽然会说英语,但是不能否认,和英文交流的“诗人”相交之下,是有些拗口的感觉。严格说来,是他运气差了一点——我想他自己大概也清楚吧?和“诗人”相对面对,她也没有蓄意苛责和史黛拉关系良好的我,或者对我使坏心眼。
  然而,今天早上,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欠佳的关系,他的眼神看起来真的很凶恶。也许是看穿了我心中的困惑吧?“诗人”的表情突然松懈了许多。既然他都笑脸相对了,我也不能漠视。我跟史黛拉和“诗人”分别互道“早安”之后,便走向正用勺子搅拌着大锅子里面的东西的柯顿太太。
  早餐是采用自助式,自己拿盘子,从排成一列的容器中选择自己喜欢的料理,盛在盘子里。说起来是很好听,事实上不只是今天早上,每一餐其实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柯顿太太大概六十或者七十岁左右吧?她的年纪对“校长”来说相当于母亲,对我们而言相当于祖母。她总是将一头白发盘成一团别在脑后,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围着白色的围裙,这一身装束成了他的正字标记。乍看之下,她就像在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服务的女佣,事实上则大不然。至少再怎么客道,我都不能夸她的料理技术好。我觉得对我们这些正值发育年龄的孩子来说,绝对应该提供更大量的食物才对,然而,每天的菜色都缺少肉味,甚至到了让人感到厌腻的地步。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连一口炸鸡或者汉堡都没吃到过。我问过史黛拉和“诗人”,状况好像跟他们初来时一模一样。
  话虽如此,早餐还算好的。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会有蛋料理和培根上桌。本来我并不是很喜欢培根的,但是现在根本不敢多说什么了。姑且不提考得还行,即使烤得过焦,对于肉味几近饥渴地步的身体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奢侈了。光是想像着把培根和炒蛋搭配吐司大口咬下去的画面,口水就快溢出来了。
  正当我尽可能将大量但还不到被责骂程度的培根从容器里夹起来盛到盘子上,作势要返回餐桌前面的时候,却被柯顿太太那像触电似的声音给叫住了。“阿卫!”她带着不容人分说的眼神说了一声“哪”,用大勺子舀起那道像蔬菜汤一样的东西,倒进塑料制的碗后交给了我。不只是汤,只要没把放在自己餐盘里面的东西给吃光就会被骂,所以我实在不想接过她给我的汤,但是我不能装作没听到。
  “谢谢您。”我一边极力避免自己皱起眉头来一边接过汤碗。唉,难道又得要把这一整晚没有什么味道的蔬菜给吃光吗?真希望只需要在吃晚餐时进行这种苦修,真的。
  我跟史黛拉走向“诗人”坐着的餐桌。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们还可以选择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那就好像把“诗人”排除在外了。我并不特别讨厌他,而且我也不想做出会引发风波的事情来。
  正常我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开始吃饭的时候,“王妃殿下”走进餐厅来了。“王妃殿下”当然也是我私下取的外号,她的本名叫凯特·莫斯利·马克格罗。年纪跟“诗人”一样,都是十二岁。她挺直修长的背部莫名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息,另外她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金色的皇冠一样,这就是我给她取这个外号的由来。不只是这样,另一个原因是她总是带着随从。
  你瞧,说曹操曹操到,比尔·“家臣”·威尔巴不就跟在“王妃殿下”的后头走进餐厅了吗?那对睁得老大,充满了强烈猜疑心似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惴惴不安的样子。有着一头干涩灰发的他在我们几个学生中最年轻的,只有十岁。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就好像寻找“王妃殿下”庇护的家臣一样,随时跟在她身后。只要一个闪失没看到凯特·“王妃殿下”·马格格罗夫人的身影,那对平常就瞪得老大的眼睛就会更加惴惴不安,泪水几乎要盈眶了。
  最后出现在餐厅的是“中立”,也就是霍华德·威特。他又一副修长的身材,还有一张神似电影中的喜剧演员似的和善脸孔。对外人讲,他应该是在我们这群人中最容易亲近的人吧。事实上,他在我们几个当中是最有社交能力的人。他很懂得和任何一个集团保持适度的距离,我偷偷为他取名“中立”也就因为这个。
  这所“学校”的学生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六个人,女孩只有史黛拉和“王妃殿下”。几个学生分别以两个女生为中心,形成两个集团,说派系也太夸张了点,不过确实如此。我和“诗人”是史黛拉派的,另一方面,“家臣”则是属于“女王殿下”派的,这样分实在有点粗糙。而“中立”则不属于任何一个集团。以我来说,只要没有在同一组实习,我鲜少会和“王妃殿下”还有她的跟班“家臣”亲密交谈。但是“中立”就不一样了,才见他跟史黛拉聊得起劲,一回头他又跟“王妃殿下”玩在一起了。这样的家伙简直就像蝙蝠一样,说起来是不好听,但是在我们几个学生中,他应该也称得上是最成熟的人吧?
  “中立”笑容满面地——我想告诉自己,事实上他当然是满心的不悦——从柯顿太太手中接过蔬菜汤,他很快打量了下餐厅的情况,最后坐到“王妃殿下”那桌。也许是为了让两张餐桌上的人都维持在三个人的均衡势吧?懂得逢迎拍马的人果然擅长察言观色。
  我突然发现,平常在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出现在餐厅的“校长”和“舍监”竟然还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吗?我不认为平常严格要求我们不准迟到的老师会自己睡过头。是身体不舒服吗?不可能两个人一起生病吧?正当我不解地歪着头猜测时,柯顿太太一如既往板着一张脸,一边拍着两手一边走近我们。
  “好,大家安静。boys and girls……”平时总爱嚼舌强调boys and girls的发音是柯顿太太的习惯,每次听到她讲话,都觉得好讽刺。“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说。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今天早上一早外出办事了。”
  她口中的席华德博士就是“校长”,全名史黛拉·席华德。而巴金斯先生就是“舍监”,全名是……我不知道,没听过,反正无所谓。
  “他们两位都要到傍晚才会回来。”这么说来,难不成今天的课程跟实习都休息?我们内心都充满了巨大的期待。然而柯顿太太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无其事地说道继续说道。“所以上午的课用来举行测试。我会代替席华德博士监督你们。就这样,希望大家努力。”
  “那么下午的实习课——”举手的是仍然带着和蔼可亲笑容的“中立”。“要做什么?”
  “听说巴金斯先生有准备新课题,大家就进行新课题。不是一个一个,是跟已经决定的组一起进行。听到了吗?还有,我平常就一直提醒各位——”柯顿太太一副“话题就此结束”的样子,转身向右。“别留下任何食物。”
  “请问 ……”一个支支吾吾地声音从“王妃殿下”的那桌传过来,我不禁大吃一惊。显得战战兢兢但是却勇敢地举起的可不是“家臣”吗?非常害羞而内向的他鲜少像现在这样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到外头去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柯顿太太嫌烦似的回过头来。“为了工作。”
  “所以我才问……那个……是什么——”
  “大家就拭目以待,等傍晚见分晓了。”
  我狐疑地歪着头,心想,好奇怪的说法,但是“家臣”好像得到启示一样。
  “难不成……那个……”噫?他好像斜眼窥视我一样,是我心理作用吗?“又是有新生要来这里吗?”
  “哎呀,真是机灵呀。”被猜中谜题好像让柯顿太太无趣似的,她耸耸肩,把视线从“家臣”身上移开,坐到自己的桌上。“没错,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现在去接你们的新朋友了。”
  我该怎么说明当时“家臣”的反应才好呢?明显看得出来他在发抖。本来就好像一直惧怕着什么东西似的眼神如今充满了恐惧的颜色。“王妃殿下”皱着眉头笑声地安慰他“你没事吧?”但是他好像完全没听进去一样,然奇偶突然往椅子一踢,迅速站了起来。
  然而柯顿太太却冷冷地斥责着要从餐厅逃出去的“家臣”。
  “要我讲几次才懂,饭菜要吃光!比尔小子。”
  “家臣”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重新回到椅子上,那个样子让人觉得他没有直接滚倒在地板上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很难看出是为了强忍住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哭出来的情绪,或者是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种表情让人看了甚至会觉得很不舒服。到底是什么事呀?他为什么会有那么过度的反应呢?
  突然间,我发现到有奇怪反应的不只是“家臣”一个人。拿着汤勺的“诗人”也停止了动作,从他那空洞的眼神可以看出很明显地了解到那绝对不是因为汤太难喝的关系。在加上连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毫不畏缩的“王妃殿下”也表现得有些动摇的样子。而最好的证明就是“中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反倒罩上了一层阴暗的颜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有史黛拉勉强保持着冷静,但以她的聪明才智来看,她一定也发现了其他人的变化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对我投以充满疑惑的眼神,我只得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谁晓得”,然后对她耸耸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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