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

可两个人天天腻着竟然一点都不无聊，远离尘嚣，才发现世界原来可以这么简单。不久之前，梅宇还在为了那么点儿恩怨苦恼挣扎，可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沙滩上的细沙温和绵软原始自然，没半点杂物，梅宇躺在沙堆里，听着海水拍击岸边的声音，看着水蓝天空里飘浮来去的轻纱似的薄云，可以一整天不动弹。虞正麟是个静不下来的，过不了多大会儿就要挨过来上下其手，梅宇自然不会反抗，什么都由得他。只如今连衣服都不必脱了，自从到了这岛上，两个人就没穿过衣服，完全没那个必要。梅宇心想，原始社会的人恐怕比现今社会的人过得单纯快乐得多了；虞正麟自然也是一门心思当这里是个天堂。
  然而雨季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地狱，闷热潮湿，难以忍受。两个人再不舍得，也只能赶在雨季来临前离开。
  到了 M 港，虞正麟说，跟我回 B 城。梅宇说，好，没有一点点迟疑。
  虞正麟如愿以偿，携了心上人的手一同回去，觉得人生已经别无所求。梅宇也以为这次回去，一定可以丢掉过去，重新开始，可两个人下飞机领了行李出来，正正地就撞上了崔礼贤。虞正麟瞬间变了脸色，拉了梅宇就要绕开他。崔礼贤一反常态，绷着脸迎过来堵上他俩。虞正麟是个四肢比头脑发达的，第一反应是要动手揍人，可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梅宇立马拽住他。
  虞正麟咬着牙问：“你 TM 想干嘛？”
  崔礼贤压根儿不理他，只盯着梅宇。
  梅宇无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说个痛快吧。”
  崔礼贤来者不善，虞正麟随时都会爆发，去咖啡馆坐是不行的，只能找个餐馆寻个隔间。
  崔礼贤坐下来，嘴里说着话，眼角却瞟着虞正麟：“我之所以还来找你，是因为你听完我的话，一定会跟我走。”
  虞正麟暴躁，梅宇却觉得有些好笑：“是吗？洗耳恭听。”
  “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可是这几个月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梅宇觉得一种恐惧从心底里冒出来，再不能冷静：“什么事情？”
  “你走了之后，苏先生的公司一直受到恶意的夹攻，接连不断的沉重打击，举步维艰，苏老先生突然去逝，苏先生支撑得很吃力，终于病倒了，最近一直在住院。”
  梅宇吃惊之极，呆呆地瞪着虞正麟。
  虞正麟面无表情，耸耸肩：“我告诉过你，我要是想长久地跟你好，非得到大哥的支持不行，我以为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梅宇真的没明白。现在想来，自己真的很幼稚。如果虞家兄弟跟苏以真有过节，那根源当然不可能是自己；如果虞家兄弟想给苏以真好看，更不可能只把自己拎走就满意；如果虞正麟带走自己是得罪了苏以真，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梅宇说：“你们早就打算好了？”
  虞正麟怒了：“苏以真到底有什么好？你看看清楚他是怎么对你的，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要心疼他？你答应过从今往后一门心思跟着我，你还记不记得？”
  第 79 章
  梅宇不敢再看向虞正麟那张愤怒的脸，轻声问：“苏以真怎么样了，是什么病？”
  “本来是急性肺炎，虽然住了院，可是没休息好太劳累，不但没康复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虞正麟狠狠地盯着梅宇，可梅宇终于还是说：“现在方便去看他吗？”
  “我就是来接你的。”
  虞正麟拍桌子：“梅宇，我带你回 B 城不是让你去见那个人渣的，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别说是我了，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梅宇木然不答，也没再看他一眼。崔礼贤拖了他的箱子，带着他走了出去，只留下虞正麟一个坐在那里。
  B 城仍是隆冬，梅宇早就习惯了南方的湿热，乍回来觉得这天气呛人得慌，想到苏以真，钻心地疼。他跟苏以真都不爱生病，医院对他来说是个相当陌生的地方，进了住院楼，只闻到没完没了的药水味。苏以真住的是单独的病房，真的见到了，原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惨淡，这人住个院也能住到向阳的好房间，午后的日光使整个屋子不见丝毫阴沉气息，暖气烘得人全身舒服。
  苏以真靠在床上对着一台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梅宇，一瞬间就漾出了最和煦最温暖的笑容：“你回来了。”那笑容与阳光交相辉映，几乎要刺伤梅宇的眼睛。
  虽然在病中，他也是全身整洁，一张脸干干净净，只头发有些凌乱，大概因为病症实在不能洗澡吧。那双眼睛如往常般平淡坚定，就像不曾受过任何冲击，可是整个人消瘦得厉害，病骨支离的哪里还有半分过去的雍容气质。
  梅宇看着他，觉得这个人那么的陌生，这真的还是那个人吗？他想起那一年在校园的那个教室里第一次跟这个人眼光交错，想起那一天在学校小树林里第一次丢盔弃甲扑到这个人怀里大哭，想起这个人洞悉了自己所有的想法给了自己梦想中的“家”，想起无数个夜晚在这个人怀里辗转喘息或是安然睡去，他觉得喉头一阵梗塞失去了所有的语言。难道说，眼前的这个人跟记忆中的那个影子竟是同一个人吗？
  苏以真看梅宇总是傻站着盯着他发呆，就微笑着拍拍床沿：“宝贝过来坐我身边”又从旁边拿过一个苹果塞到梅宇手里，“来得正好，给我削个苹果吧。”
  苏以真一向不耐烦削皮儿这种琐碎事情，只爱吃苹果，梅宇就是那削皮的人，这会儿习惯成自然拿起一把水果刀机械化地开始削皮，削好又放在一个盘子里切成小块儿，再一块一块地喂到苏以真嘴边，苏以真就享受地只管吃。两个人本来都不是多话的人，现下的沉默就是常态了。
  过不多久，崔礼贤送了饭来，清粥小菜，都是苏以真平素喜欢的，梅宇就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冬日昼短，吃过饭天已经全黑，苏以真抱过梅宇在颊边亲一下：“我就知道全世界就只有我的宝贝对我最好，现在晚了，你先跟崔礼贤回去，明天再来陪我好不好。”
  梅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这时候点头就代表答应重新回苏以真身边了，可他还是点了头，从此天天过来照料苏以真。
  苏以真躺在病床上也是忙得很，要么看邮件，要么打电话，可除了崔礼贤经常送东西过来，身边就只有梅宇一个人照顾，就算已经病得久了照理说也不至于如此。后来才知道苏以真的哥哥早就失了音讯，父亲已经去逝，而徐洁在一个月前被送到了国外为了怕有什么风吹草动时连累到她。对于梅宇来说，生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到了之前的轨迹。
  在医院门口经常看到虞正麟，不进去看苏以真，也不上来跟梅宇说话，只是那么远远地看着。梅宇觉得他是必然恨自己的，恐怕也比从前更恨苏以真，但这些已经不是梅宇想关心能关心的事情了。
  第 80 章
  崔礼贤说梅宇的回来对苏以真来说是一剂特效药，梅宇没法相信。如果他执意不愿回来，难道苏以真就会活不下去？自然还是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可奇怪的是，梅宇回来之后不久，苏以真就很快地逐渐恢复了。梅宇偶尔动念，最终还是自嘲，苏以真吃了那么多药，住了那么久院，这会儿好了难道不是正常的？
  一天梅宇照例去医院，苏以真对他说：“刚刚医生准我下周出院，可见得是好得彻底了，辛苦你照顾我这么久。”
  梅宇只笑下，并不说话。
  “我已经让崔礼贤订了后天的机票，宝贝先回去 S 城，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回去陪你，好不好？”
  苏以真说的话对于梅宇就是圣旨，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梅宇乖乖地收拾东西准备回 S 城。
  临走之前，梅宇拨了虞正麟的电话。虞正麟这次被伤得很重，可是不能拒绝见这最后的一面，从今往后，他恐怕再也不能看到梅宇了。
  梅宇见了他，笑得很温和，那种温和就像是被迫抽离了所有情绪之后剩下的东西，于是虞正麟只能安静地听他说的话，尽管那些话并不中听。
  “我想再跟你见一面，因为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一个交待。最近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从前没看明白的东西。我一直以来肯定都在恨苏以真，我觉得是他绑住了我不让我解脱。我潜意识里一直都在等一个人，等这个人来帮帮我摆脱苏以真，这样我就可以自由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可是我弄错了，问题不是出在苏以真身上，有问题的是我自己。也许有一天我终于能够下定决心离开苏以真，可惜现在还是不能。”
  梅宇讲话的时候一直是吐字清楚明白，照理虞正麟是听见了这话的，可他却像没听见一样，没点儿表情，没点儿反应，只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酒。
  梅宇说出了想对虞正麟说清楚的话，可是还有一些话藏在肚子里没说：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毅然绝然地离开苏以真，自由自在地生活，可即使到了那一天，他也不会跟着虞正麟。他毕竟是个男人，如果没有苏以真这个牵绊，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独立地生活下去，再不去依附另外一个人。
  离开的那一天，天空铺满薄薄的阴云，整个 B 城雾气缭绕。飞机起飞的时候，脚下一片虚浮，看着下面的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可是很快地，飞机带着他冲破了层层雾霭，放眼望去，棉花似的云朵在机翼下方铺得平平整整，一轮灿烂的夕阳浮在这软绵绵的云海上，抬头仰望，只看见湛蓝的一尘不染的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