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赋

第14章


在宫中混了五六年,升到了今天的尚药局内侍总管,每天给各宫主子送药汁补汤,却从未见过眼前绝俗清雅的女子。若说是新进宫的宫妃,瞧她衣袍便知不可能,一时未能确定对方身份,却道:“奴才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才让这些狗奴才打扰了娘娘您,请娘娘责罚!”还好,上位的妃子皇后,都可以统称娘娘!
  “好了!”掩不去眼中的倦意,“你速带着他们离开,别在此处喧哗便是!”
  “是是,奴才这就带他们离开!”想不到这么容易便打发他们走了,高海寿总算放下心,厉声道:“娘娘宽宏大量不治你们的罪,还不快给我回去!”说着向两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连忙架起伏在地上的小宫女。
  那名始终不发一语的宫女,却在这时突然挣开了架着他的人,扑倒在宗政无瑕跟前,不停的叩头。“奴婢求主子开恩,奴婢求主子开恩!”声泪俱下,哭得肝肠寸断。
  宗政无瑕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疼痛不已。逸菊见她抚着额角直皱眉,杏目圆瞪,叱道:“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你的管事,别在这哭闹了!”
  高海寿唯恐惹恼了宗政无瑕,示意两名手下上前拖开那名宫女,狠狠道:“好个贱婢,竟敢冲撞娘娘,回去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主子!主子!”宫女为了不被拉开,慌乱中抓住了宗政无瑕拽地的袍角。“主子开恩,求您帮帮奴婢!”
  高海寿喝道:“你们还愣子做什么,快拉开她!”又连忙转向宗政无瑕。“娘娘息怒,这宫女不懂规矩,奴才马上拿下去好生管教!”
  看这宫女紧抓着她的衣裙不放,宗政无瑕无奈,只有放柔声。“你先别哭,有什么事慢慢道来。”
  
第十节 王妃难为(二)
宫女闻言,哭泣骤止,欣喜的抬头,年纪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分明,清丽有加,一看便知是个聪明伶利的丫头。“回主子,奴婢叫云倩,京城北郊刘家庄人氏,只因前些天听闻家中奶奶病重,家里又没钱请大夫,我,我刚拿了这个月俸,想出宫去探望她老人家,可是……”说到此,原本的条理清晰又被哽咽取代了。
  “你希望我帮你出宫?”宗政无瑕对着小宫女云倩说,却是看向高海寿。
  高海寿立即道:“按照宫规,普通宫女只能每三个月在玄德门会见亲人,至于回家探亲是不被允许的。除非……有特别的旨意。”
  “主子,求您网开一面,帮帮奴婢吧!”云倩眼泪又在眶中打转。
  看这情形,如果不帮她出宫,她是打算抓着她衣袍死都不放了。“云倩,虽然你孝心可嘉,但宫规不能违,你也是知道!”
  “奴婢知晓,奴婢只是,只是……我奶奶的病……”又是泣不成声。
  原来她一片孝心,却教这高墙阻隔了!“你别哭。”温声安慰,她接着说,“你把家中住址告诉菊儿,她安排大夫去给你奶奶看病可好?”
  云倩一听小脸突的亮了起了,胡乱抹去泪,立即叩头如捣蒜。“谢娘娘,谢菊儿姐姐!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奴婢无以为报,请受奴婢三拜!”
  被脚下纯真如水的少女真诚的道谢,虽然疲惫不堪,宗政无瑕还是露出了进入隐月小榭以来的第一抹笑。“行了,别误了差事!,高公公不是还找你有事么?”
  “是,奴婢这就去。”
  高海寿在一边看得暗暗惊讶不已,分明为被他们打扰而感到不悦,却仍和颜以待,如此为奴才着想的主子,进宫六年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见惯了颐指气使的各宫主子,看过了无数人情冷暖,变得冷漠的心,突然感觉到一丝温情。
  “还不快快谢过娘娘大恩,德妃娘娘正等着你送药过去,一会迟了怪罪下来别怪咱家不留情面。”高海寿此时的语气已不像方才那么声色具厉。
  待几人终于尽数离去,御园回复一片宁静。尽管仍觉疲惫,但方才的睡意已无。原先被逸菊打发走的宫女太监也回到了隐月小榭。
  “算了,我看也歇不成了,再走走吧!”她吸取几口御园内鲜花的芬芳,再次打起几分精神,看时间还早,宗政无瑕也不急着回永乐殿,干脆就让宫人带着绕远道而行,反正皇宫外有四面高墙,再绕,也总是能绕回永乐殿的。
  “这里是凝烟阁,再过去那边便是锦阳宫,宝月楼……”宫人尽职的为她介绍着各宫院,皇后娘娘敢落下英王妃走掉,她们却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有失礼之处。
  宗政无瑕目光飘过一座座华美的宫院楼阁,注意力忽而被右手边一座挑高的楼台吸引。“那是什么地方?”
  “回王妃娘娘,那是飞星台,是整个紫禁城最高的楼台。站在飞星台顶上,环顾可以将整个紫禁城收入眼底!”宫人回答。
  “飞星台?”重复低喃,对于飞星台的名字她并不陌生,听闻是本朝最雄伟的建筑之一,却是今日才得以亲眼见。“菊儿,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啊!”逸菊扶着主子,着两名宫人在前引路!
  绕过了凝烟阁,过了九曲桥,沿着碧湖步行片刻,登上百来级台阶,便到飞星台下。“原来飞星台之所以高于其它建筑,是因为建在了这高地之上!”光是从台下往下望便是碧湖,再远处是九曲桥,接着凝烟阁,锦阳宫,宝月楼等周边宫院尽收眼底。
  回头再看飞星台——所谓飞星台,其实是一座设计巧妙的八角高台,从它的底下往上看,竟然看不到顶。她于是沿着花岗石台阶往上缓行,手下触及打磨得光滑的扶手,才发现这花岗石扶手雕工之精致,打磨之用心。正要细细欣赏这花岗栏杆,忽然头顶有轻柔的歌声入耳。
  “轻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她抬头看,歌声从飞星台上传来,柔软,清甜,婉转动听,更重要的是,似曾相识!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柳涵玉着桃红夏日宫装,浅白宫绦绕于臂弯,且歌且舞,独自陶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察觉背后有脚步声,将她从幽思中牵引回现实来,她收起舞步,回身——却见五凤步摇在日光下闪耀,红色鸾纹宫装,臂弯绕着淡色金丝宫绦,笑意盈盈的女子立于几步之遥。
  宗政无瑕笑着步向她,随口即吟道:“不知瑶台上,仙姬下凡尘!”
  即使是被赞美惯了,柳涵玉还是羞涩的垂下头,笑道:“宗政小姐笑话我了,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光芒万丈,仙姬二字你当得才是!”
  “光芒万丈?!”宗政无瑕忽然笑出了声,想想,点头:“我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全身金光闪闪的站在这紫禁城之巅!”她在她面前旋身转了一圈,头上的五凤金步摇晃动,珠玉碰撞,环佩玲玎,让她由衷的觉得好笑。
  “咦?”柳涵玉不甚明白,感觉她笑得有点怪异。
  “没什么!”尽管对柳涵玉印象不差,但宗政无瑕一向不善表达心事,是而她转了个话题:“柳小姐一个人在这儿练舞?”环视偌大的飞星台,除了柳涵玉,便是她和逸菊两人——那些随行宫人都被她留在台下等候。
  柳涵玉答道:“我叫莲儿去拿风筝来,去了许久,想也要回来了!”
  在飞星台上放风筝?宗政无瑕抬头看向晴空,张开双臂,微风吹来卷起宫绦和裙带,末了她说:“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柳涵玉也笑,问:“宗政小姐一会还有事不?若是不忙的话我们一起放风筝?”
  “当然——”宗政无瑕故意顿了顿,才笑开道:“不忙!”说着,行向飞星台的花岗石护栏边,举目远眺,玉楼红墙琉璃瓦,几乎将半个紫禁城都收入了眼底。
  柳涵玉跟了过来,陪她一起看:“这里视野很好,站在这里,可以感受天地之广,也让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宗政无瑕点头:“同感!”
  柳涵玉垂首而笑,看她一身凤钗霞衣,感叹:“前阵子我才在羡慕你,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进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幸亏宗政无瑕听出了话外之音,坦然道:“我本来也窃喜,以为可以独善其身,现在想想不过是兜了个大圈而已!”父亲费尽心思不让她进宫,却仍避不开她嫁入皇家的命运!
  “独善其身?像你我一样官宦人家子女,几个能独善其身呢?只怕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此时的柳涵玉,脸上透着一丝落寞。
  自己只是一时有感,不料眼前的女子又因一句话而伤神,宗政无瑕连忙道:“即使不能独善其身,起码可以独善其心嘛!没有选择的自由,干脆就不要为之伤神了,是好是歹也已经被下了定论!”言及此,仿佛也是在提醒自己,无需为了昨夜的事介怀,未来会怎么样她无法控制,何不随遇而安?
  “如何独善其心?”柳涵玉问。
  “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身不自主,心却不然,若说全天下有什么是世所不能束缚的,非人心莫属,不是么?只要坚定信念,要独善其心并非难事!”宗政无瑕调皮的一笑,冲她眨眨眼,终于让佳人复又舒眉。
  柳涵玉笑:“每一次跟宗政小姐谈话,总让涵玉受益良多!”复又想起:“宗政小姐今日是进宫请安,怎么没在永乐殿,反而到飞星台来了?”
  “早间已经问过安了,太后兴许有事,便让我出来逛逛御花园!”说起来宗政无瑕倒觉得出奇,早间听皇后说皇上刚下早朝太后立即就借口支开她,让她怀疑她是否不想让她和皇上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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