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突如而至,我愣了一愣,就在我失神发愣的那个当口,凌霄双手环在我腰处,直接一把把我抱起来,在空中呼啦一声转了好几个圈儿。转到最后还不舍得把我放下来,而是抱在怀中不肯放下,紧紧在怀里搂了楼,又在我脸上头上胡乱摸一把,直把我的头发拨成一团乱麻。
他的手劲颇大,这么一阵乱转,转花了我的老眼,也差点儿转折了我那几百年修行的老胳膊老腿。
头晕啊,头晕……
我被他转得晕头转向,脚着地之时仍不忘抓着他的双肩,心里跳得突突,甚惊讶问他,“凌霄?你怎么会在这儿?”
好小伙子,只不过几月没见,双眼明亮通透,身子骨也越发茁壮精瘦,个头高出来不少,彼时只及我鼻梁骨的位置,见今与我相视,我差点儿要伸长脖子望着他了。
他的眉眼都舒展开,甚是好看,“我方才听见师兄们说今儿山上招了新的徒儿,又在前厅闹了笑话被私服带走处置,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味觉着是你来了。小妞,真的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将我抱得甚紧,我亦感受到他心里的激荡,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
就在我俩叙旧叙得难解难分之时,师父在一旁甚低调的咳了咳,淡定道,“七七,今日的课业可是都习好了?”
七七?我心底起了疑惑,凌霄面上还浮着一片喜色,回了师父的话道,“皆温习好了。”
师父眸子沉了沉,甫要说话,便闻得凌霄拉着我迫不及待喜滋滋与他道,“私服,十四师弟初来乍到,七七先带他四处逛逛,熟识一下山上的景致,徒儿先告退了。”
凌霄这话说得突兀,我抬眼望了望师父,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便转逝不见,也不知他何时把书册放下,起身背对着我们,缓了缓,沉声道了句,“去吧。”
我俩顺从的阖上师父厢房的房门,前后退出来。灵鹫山上夜来风凉,月光皎洁的盘在山头上。我走在前头,不知何时凌霄也跟了上来,顺手将一件袍子披在我身上,悠悠道,“平时搁在私服屋子里头的,夜里风大,你将就披一披吧。”
月光徐徐照在他俊朗的眉目上,在眼睑落下扇形的阴影,我默默瞅了瞅,彼时心中想的是,凌霄这小子,竟然也懂得体贴人了,他的这名师父,教徒儿教得甚得我心。我顿了顿,将他眼对眼瞧了会儿。
瞧着他那眉角,那眼梢里夹带的眼风,唰唰而来,竟有三分似足师父的模样。
我心里头是不太能藏疑问的,平素若是有个狐疑的地方,是一定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见今寻了两个人的间隙,我便寻思着要将这些疑问弄个清楚明白,诸如“你在皇宫里做个闲散皇子也就罢了,怎的突然便被招至山上,做了师父的徒儿”,诸如“莫非是你那不成器的父皇下的毒手,将你遣至山上流放了”,诸如“为何方才晚修之时,没见着你”,又诸如“为何师父唤你作七七,七七这名讳,莫不是师父收作的入室弟子?”
凌霄顿了两步,眼光在我脸上流潋了一会,方谧谧的笑,“小妖,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吧。”言毕便来执我的手。
我的手本被风吹得有些凉沁,他手上熨了淡淡的暖意,握着我的手,传来不少暖意,我心里紧了紧,便是默默随着他走。
凌霄说的这处地方,只不过是庭院后侧的一处颇为偏僻的山头,因着在后山的缘故,草皆长得有几寸高,山坡坡势平缓,凌霄探了一处草地,拉着我缓缓坐下。
他揪起一把野草,在我身旁缓声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哪一天你上山来了,定然要带你过来瞧瞧的。”
我又在心里唏嘘一回,想着彼时凌霄他师父果然是名不同凡响的神仙。教出来的徒儿连推算演变都习得这般精准。竟能推算出我何时会上山学艺,啧啧啧啧。
在我浮想联翩的当口,凌霄又放平身子躺下,对我眨眼道,“此处能望见皇宫,还能看见星河,小妖,你试试躺下来。”
我有些讶异,莫非凌霄中了穷摇奶奶的毒,竟想和我在这杂草丛生的山上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我眨了眨眼,想着虽则我白长了他几百年,见今我们俩却同拜在一个师门之下,他比我早来些日子,若是当真计较起来,我还应当叫他一声师兄。如此一想,便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也只好依言在他身旁躺倒,涩然道,“这儿的景致确然不错。”彼时在那皇帝老儿的御池里躺倒,也只看见五光十色的琉璃水波,惯了在水里的日子,我呵呵笑了两声,转头与他道,“这草挠得我的脖子有些痒了。”
凌霄侧过身子,我抬眼望着他,只觉着这孩子秉承了他娘的好胚子,长得眉是眉眼是眼的,简直不落俗套,走出去,就没哪个同龄人能够比他这小儿郎长得更为俊俏了。
作为将他接生至这个世上的蹩脚稳婆,我甚为欣慰。
也难为凌霄知晓我好奇的天性,卧在我身侧,一五一十的讲他如何上山娓娓道来。不外乎是那仙气凛然的师父某一日入宫讲道,见他生得甚有灵性,将他软硬兼施坑蒙拐骗到山上来,至于他那不成器的父皇,本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见有人能够将皇家的屈辱带走,巴不得找八人大轿将灾星请走,于是乎,小皇子被得道高人带走的消息在皇宫里传得风雨飘摇。他那狠心绝情的父皇一诏令下,只道是小皇子在冷宫里抑郁成病,夭折死了,再不许宫人议论。
这狠心绝情的爹呀,我在心中感叹一回,又问他,“彼时师父是如何将你诓骗上山的呢?”
凌霄沉了沉眼眸,眼睛里犹如涵了一汪水,波光流离,“私服问我,想不想见到母妃,又说,若是我能习得他半成修为,便可以将母妃救出来。”他又摇了摇头,“但我竟连母妃被囚禁在哪儿,都问不出来……”
我听着有些困顿,只呐呐问,“私服……?”
这大抵又是凌霄给师父安的一个名号,想他小时候,也经常淘气的唤我“幺幺”。
我将将把凌霄的身世回忆了一遭,又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你怎么成了师父的入室弟子?”
凌霄却摇了摇头,“我也不大知晓,甫上山之时便听闻私服想在众多师兄弟中选出一个徒弟作为入室弟子继承他的衣钵,论资排辈,抑或是论着修为的深浅,都远远轮不到我。哪里知道私服就是选中刚上山不久的我,说我脾性风骨都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就为着他这句话,我乐呵了好久,“师父年轻时候,也不知道是多少万万年前的事了,怎么他还会记得自己长啥样子么……”
我将凌霄的眉眼再打量一番,觉着师父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无理揣测。凌霄的这张脸,在人堆里头算是飘逸俊朗的了,却稍显稚嫩了些,若是再长上七八百年,指不定也会略略有师父一半的风范。
我摇头晃脑想了想,又道,“对了,七七是你的排序么,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排序?这横竖都对不上号啊。”
凌霄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道,“私服只说七七是他最喜爱的数字,彼时我刚上山,又做了他的入室弟子,他便把这排序给我安上了。”
我摸了摸下巴,思忖着,“七七?莫不是师父偷偷藏着的宝藏密码?还是他初恋情人的名字?”
凌霄敲了敲我的小脑袋瓜子,嬉笑着,“都猜错了,私服说了,是七月初七。我想大概是私服很珍视的一个日子,可能在那天遇上了什么人也不一定的。”
(咳咳,细心的童鞋猜出来是什么日子了吗?是狐狸阿君和觉年第一次见面的日子。——BY 锦年)
我点点头,又揉揉眼,“天上的银河,怎的忽而变成两把明晃晃的菜刀了?”那副景致也怪吓人的。
凌霄扑哧一笑,“你累了,我送你回厢房吧。”
我双目晦涩,连带着手脚无力,躺了半盏茶时间,双腿居然不争气的麻了。
我甚羞赧与他道,“我这水生植物,许是不适合长在地里头的。”
凌霄伏低了身子,将我大手大脚揽至背上。
困意当真让人恼,只不过一刻光景,我已然趴在他肩上昏昏欲睡了,只他还一味与我扯东扯西,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安生。
他道,“小妖,私服说修行不可有太多的儿女私情,要抛掉一切私心杂念,心无旁骛。”
这凌霄当真罗嗦,我环抱着他的肩胛,缓缓嗯了声。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声音里仿佛还带着笑意。他道,“你此番上山,我很高兴。”
我又沉重的点了点头,唔,这头忒重了。夜风吹得我脑仁疼了疼,我缓缓闭上眼,最后看见的,不过是山上皎皎的月光,及耳边呼啸而至的风声。
只拿凌霄当真说上了瘾,“我一直都在为着彼时未能与你作别愧疚,想着若是你来了,定然要将你带上此处看一看,好叫你知晓,我不是心里没有你的……”
凌霄一直说一直说,说得我耳朵起了茧子,只想闭上眼,好好的在这山上睡一觉。方才大师兄好心吩咐了,明儿还要早起修习的。
我伏在凌霄尚未长开的背上糊里糊涂睡着了,一夜无梦。
许是那天晚上睡得太好的缘故,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大师兄便甚为好心的敲了我的房门,将我自床榻上扒拉出来,说是要上早课。
我洗漱完,穿戴齐整,便随着师兄们在前殿里寻了个位置坐下。
幸好早修的课只是资历较深的师兄轮流授课,讲的也只是一些流于浮浅的佛理道经,二师兄在上面讲得滔滔不绝,翻来覆去的讲,我便在下头翻来覆去的听。因着佛理甚为枯燥难懂,便让我这名本来昏昏欲睡的学生,更加的昏昏欲睡。听到最后受不住了,将经书摊开放在面前,匍匐着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即便是在睡梦中,我仍旧将二师兄授习的功课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只听得他讲到一个段落,课堂上忽而起了寥落窸窣的声响。
也不知是谁,轻轻敲了敲我的桌角,我的耳朵咚咚咚受了外音,咕咚一声抬起头来,囫囵道,“二师兄,我懂我懂……”
轰然一阵大笑,我揉了揉眼,将将对上师父柔和得似水的眸子,一双眼含笑望着我,望得我心里毛毛,“十四……”
我战战兢兢道了声,“师、师父,您今儿来得真早……”
有我这般不长进的徒儿么,修道课业的第一天,在第一节课上,便抱着书本呼呼大睡。是谁说师父不会这么早来的?是谁说早修就一定是师兄授辅的?我的声音里委实透了些无奈悲戚。
他淡淡笑着道,“小十四昨夜睡得可好?”
我一味的点头,“托师父的福,徒儿昨夜睡得很好。”
师父的笑意越发的浓了,“十四可有认床,床榻睡得惯么?”
我面上红了红,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一时昏头,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是问了什么,只隐约听见有“床榻”二字,大脑来不及消化,便是脱口而出道了句,“师父您怎么一早便问徒儿床榻之事呀……”
彼时我定然睡眼惺忪得很,说的话也委实不入流得很,因着师父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忍住笑意。
哎哎哎,我挠挠头,我莫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不成?凌霄在一旁朝我挤眉弄眼的,可怜他那俊俏的小脸差点儿都挤歪了……
师父负手在身后,不知怎的,硬是将一袭白衣穿出些宝相仙气来。我抬眼瞥了一眼师父,又慌忙低下头来。
“嗯哼。”师父闷哼一声,纤长的手又在我桌子上敲了敲,“早课完自个去向师兄领罚吧。”
见师父像是要离开的模样,我一心急,双手便扒拉在师父身上不肯放手,如蚊子声呐呐道,“师父,师父,方才二师兄所言,徒儿都会背……”
“哦?”师父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那小十四便背给某听听看。”
我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的在案台上蹭了蹭,默默无言的背了几行字,眼睛又在书册上溜达了一阵子,最后在偷瞄及凌霄口语二者的合力之下,甚为艰难的把那段晦涩又晦涩的佛经缺字少句的诵了下来。
师父眼眸沉了沉,啪一声把书本合上,缓声道,“唔,总算是七零八落的背下来了。背得差强人意,倒算勉强过关,只是在早课上假寐,十四说应当怎么罚?又及……,”
见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师父的面上仍旧淡淡的,声音轻轻的隔着桌角飘过来,只我们二人听得见。
“在早课上调侃师父,罪加一等。”师父道,“十四说又当怎么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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