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58 流年之血案


往后我便常常以晨昏定省及各种名目出入师父的厢房,有时是进去与师父插科打诨一番,有时趁着师父不在,便悄悄的折一枝野花为他插瓶,我觉着这是对着师父尽一尽作为徒弟所能尽到的孝道,我在这灵鹫山上住着,长此以往,现在不走,以后也会走的,不带凌霄走,自己也会走的,于是,我便格外的珍惜与灵鹫山上的师父师兄、一花一草一木相处的机会。
    不出数月,我在山上混得风生水起,闲来无事便与众师兄偷鸡摸狗上山爬树下海捞鱼,干了许多窝囊糊涂事。
    此后的一番作为,便从那日摘果子说起。
    灵鹫山上仙气腾腾,连带着山上的果树也吸收天地灵气,渐渐长成仙果。我上山那年果子大丰收,师兄弟们合着打了几筐,长得普通的便送了四周的一些土地小仙,中等个儿的都送上九重天去给天上的仙君道友们尝鲜,个儿肥美的除却送到师父房里一筐,其他的师兄弟各自分了些。
    如此,灵鹫山上的果子便天上地下山里山外分了一遍,个个有果吃,和和美美皆大欢喜。
    那日我便是洗了个果子,捎着带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咬着,踱步到十二师兄处与他唠嗑谈天。
    一台灶火噼里啪啦烧得旺盛。
    十二师兄人长得肥头大耳,见识与心胸确实有些过人之处,平时掌管灶台,而我又喜欢闲暇无事开开小灶慰劳慰劳自己和凌霄,长此以往,我便时时将讨好十二师兄挂在嘴边,并身体力行的实践着。
    我自己咬了个果子,还不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分与十二师兄,甚狗腿道,“师兄,你吃果子,吃果子。”
    “小十四,合该你道兴低。”十二师兄无奈的叹着,摇头晃脑道,“这果子一颗抵得上多少修为,也只有你傻愣愣的到处送人吃,也没见着其他师兄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见,你这十四啊,……”
    许久,他扭过头,又叹,“难怪师父这般疼你。”
    我拿着果子在衣袖里擦了擦,卡啦咬了一大口,“师兄说得见外,十四的果子,也是灵鹫山上的果子,谁吃都一样。”
    十二师兄又将果子推过来,“师兄真不晓得该怎么说你好,说你脑子笨吧,有时候又机灵得不得了,说你聪慧吧,却老是一副迷迷糊糊,知天知命的模样。”
    我只得与他干笑着打哈哈,“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嘛。”
    十二师兄又往火堆里扔了一些柴火。
    火光照着我的脸,烘托得我心里一阵热乎,我默了默,拣着最平实的语言与师兄道,“这么多年来,为着灵鹫山上的伙食,凯旋师兄,你也挺辛苦的。”
    我鲜少喊他凯旋师兄,故而此次这般隆重的唤他,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十二师兄呵呵笑了两声,“我这不也是为着大伙肠胃着想,况且我皮厚,烧不坏。”
    我想想也是,听闻先前灶台是由三师兄掌管,每天大伙儿都争着上茅厕,而后转到七师兄名下,灶台又常常不知缘由的起火,惹得山门太旺,时常要找师父来灭火。
    我也学着师兄呵呵干笑两声,想了许多,渐渐想表达出来,却总觉得表达得不好。
    唔,我是这般说的,“我修炼得不深,到如今也只三百多年,虽在仙界妖界里不值一晒,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我生来便在池子里飘,也不晓得前尘为何,来世为何,总归不是仙界便是妖界,不是妖界便是人界里的,——我想我总有一些难以记起来,又拢总忘不掉的往事,萦绕在心里,扰得我不得安寝,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如今我在这灵鹫山上占得一席厢房,又入了师门,有时躺在那张绵薄的床榻上,做上南柯一梦,回味悠长,有时暗地里热壶小酒,炒些果仁,听听小曲儿解解闷,翘着二郎脚,便觉着此生足矣。我在人世间浸泡得久了,看多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觉着那些凡夫俗子的困扰,其实也不过是浮华一世,只烫壶小酒,再好好的睡上一觉,便也都过去了。”
    十二师兄啊了一声,方惊异道,“凯旋不知,小十四竟豁达至此。”
    我很恬不知耻的笑了笑,自豪道,“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便是喜欢忘却不开心的事,只挑选着记得些开心的,诸如今日师兄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诸如去了哪处地方游玩,又诸如发现新奇有趣的事,都会让我觉得快慰。”我抬起脸,甚迷茫问他一句,“十二师兄,其实我有时候也很奇怪,我究竟是修习了三百年,抑或是三万万年?”
    十二师兄摸摸我的头,语重心长道,“十四,师兄竟小看你了。以往只觉着你神经大条,稀里糊涂的过日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却不晓得你其实是大、大智若愚成这般。”
    师兄一个转身转得过了,眼见那团火扑哧扑哧烧向了师兄的背部,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急忙道,“师兄,烧着了,烧着了。”
    火苗子在他身后喜滋滋的冒着泡儿。
    十二师兄急忙使了个召唤水的术法,才将那烧得无法无天的火苗弹压下来。
    我摸摸心口,惊魂未定道,“好险好险。”
    十二师兄在我身旁坐定,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方撇撇嘴,若有所思道,“我说十四今儿怎么那么热衷于找师兄谈话呢,今天是不是又给七七送餐去了?”
    我宽和的笑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师兄又道,“有时候师兄真搞不懂你,说你喜欢师父吧,又每天巴巴的在灶台边守着,挽着个餐盒给七七师弟送去,说你喜欢七七吧,每日又到师父房里晨昏定省,服侍师父起床安置。”
    师兄的小眼对上我的大眼,对着我上下打量,最后得出结论是,“小十四,其实你喜欢的是师父,还是徒弟?”
    我一个不留意,差点把整个果核吞了进去。
    我呵呵干笑着,“师兄,你开什么玩笑……我待师父真挚,是我们师徒之间天作的一番情谊,我待七七真诚,是为着我们同门师兄弟的一番情谊,这两番情谊,又不是对立的,此消彼长的,这……”
    我很是为难。
    十二师兄笑得比我真挚多了,一脸真诚望着我,“既然如此,你招惹师父作甚,又招惹七七师弟作甚?小十四,你是不晓得,你一来,师父和七七都变得与往常不一样了。”
    饶是十二师兄这般说,我仍旧摇了摇头,一知半解的望着他道,“师父和七七师兄哪里不一般了?在十四看来,师父还是那个一脸宝相的师父,七七也还是那个七七呀。”
    十二师兄与我对看,摇头叹息,“十四,你不懂……”
    我望着十二师兄,笑得越发得干,忽而便来上这么一句。
    彼时我说的是,“师父又怎么了,七七又怎么了,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不若十二师兄你………………亲手做的肉包子!”
    十二师兄抖了抖,他身上的肥肉也跟着抖了抖。
    我拿着灶台边的果子,一溜烟飞奔出门外,逃之夭夭。
    那日果然是邪行得很,我拿着果子一路狂奔,不知怎的便撞到了一个人。
    只因走得急,那日的情景我已然记得不甚清楚,到最后,也没记得是谁先碰撞了谁,只晓得一个不注意,手上的果子啪嗒一声掉地上了。
    本是想要送给十二师兄尝鲜的果子,现今经过这么一个转折又回到我手上,却又稀里糊涂的没了,我着实要心疼。
    我只顾咕哝一句,“哎,可惜了……”
    九师兄被我推得踉跄几步,站稳了身子才皱着眉头悠悠道,“噢,小十四。”
    听闻九师兄自小便被师父收在身侧,只因着喜爱数字九,才给安的九师兄的名讳,(这灵鹫山上的排名……汗滴滴)如果不是因着这番因缘巧合,大抵大师兄见今,也不是担着大师兄的名义行着大师兄的职责了。
    因着自小被师父带在身旁,九师兄便比之其他师兄弟们与师父更加亲近,在师兄弟里头的威望也颇高。思及此,我颚首,甚恭谨的唤了声,“九师兄好。”
    九师兄其实长得甚美,在灵鹫山一窝徒弟里,若是正儿八经排上一轮,大抵是要排到前三甲里头去的。许是因为长相貌美的人,总是有些顾影自怜的傲气,故而在九师兄身上,总是泛着一种凛冽高傲的神气,似乎与谁都一副气场不和的模样。
    放眼整座灵鹫山,大概只师父一人,能够让九师兄纡尊降贵的为其洗衣服了吧。也因着如此,九师兄见到是我,便抬起手,微微的在撞到我的手肘位置扫了扫,我似乎都能听到他心里哼哧一句,晦气。
    我装包子的本事委实很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都是同一个师门上的包子,谁先煎也无需太过计较。而谁对谁错,谁做软弱包子谁做一回骄纵包子,本就无需拎得太清楚明白。既然九师兄面上没说什么,我便低着头准备装聋作哑糊弄过去,不料时不我与,方走了两步,便见九师兄拨了拨身上的衣裳,清清淡淡说了句,“小十四平时也是这般,对师父投怀送抱的么?”
    我抬起眼,莫名惊悚,震惊得无以复加。
    俗话说得好,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我道兴虽低,翻来覆去的算,也才三百余年,但我也晓得一些浅薄的道理,诸如“每个人都有不得不□□的时候,只是不要细嚼”,诸如“善良便是别人饿肚子的时候,我吃饭不BIAJI嘴”,又诸如“若是有人要向你索取东西,首要记得问他,想要拿什么来做交换”,此等法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到如今,我还好端端的活生生的站在此处,便是个例证。
    于我而言,但凡打不过,拔腿便跑就是了。
    而九师兄的修为,高出我一截不止,自小又受了师父的点拨,我双手加上双脚齐头并进全部拼上了,大概也比不上人家轻轻松松勾上一个小指头来得轻巧。
    那还说啥,撤呀!
    我两爪子刨呀刨,端得双袖生风,然而仍旧来不及跑路,反而顺势被九师兄拦腰截下。
    我脱口而出,“九师兄,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九师兄脸色一变,嗤之以鼻道,“你还没答我的话。”
    还答个什么话啊,我早将师兄的问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记得他方才说过啥了。要我回答一个我不晓得什么的问题,那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九师兄正巧拉着我的袖子,我是欲拒还迎欲拒还迎,拉扯到最后,我在心里怒叱着,若不是我明知打不过你,我早就和你翻脸了。
    然而,世道翻脸显然翻得比人心还快,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只是我们都忘了,当时究竟是从哪个方位,有人雄赳赳气昂昂喊出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哎呀呀,我心中狂喜,暗自思量着,莫不是我平时念叨的九天神佛临时起了善心,见我在这儿受尽苦楚,碰巧送下来一位仙君为我摆脱苦厄,普度众生。
    我欢喜的抬起眼,恰巧碰上凌霄盛气拳拳的眉目,我晓得这件事,再无法像方才一般解决了事了。
    凌霄话音未落,人也随着健步如飞过来,把尚在九师兄手中的我的袖子扯过来,还不忘说着,“这新做的衣衫,莫要给扯坏了。”
    九师兄本就心高气傲,哪里受得这样的气来,一双眼瞪得要扑哧扑哧冒出火来,面上的神色已然不大妥当。
    我思索着要怎么正确处理好师徒之间的小状况,顺利安抚面前这两只斗败的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我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啥好办法,只愣头青一般把袖子再扯过去,对着九师兄赔笑道,“哎,师兄既然喜欢,随便扯,随便扯,不扯不要钱。”
    “傻瓜二愣子,也不知师父怎么就那么疼惜你……”九师兄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然而说到此处便断开了,只因凌霄全然不顾的,给他甩了一拳,正好打在嘴边,九师兄一个没留意,确确实实挨了一个大刮子。
    九师兄顿时面红耳赤,本也不是锱铢计较的人,却谁也不让谁,便是这么糊里糊涂的扭打起来。这两个人也太可笑,明明术法精进得可以,却似小孩儿打架一般,你来我往,拳脚相加,连屏障也懒得设下。
    他们两打得虎虎生风如痴如醉,起先我还觉着他们俩看似打架,说不准只是师兄弟间暗自较量,毕竟师出同门,怎么的也不会伤得太过分,我在一旁,稍稍观望一番,想着待他们打得酣畅之后,再与凌霄好好的叙个旧,吃个饭。后来我忽而良心发现,想着终究凌霄是为着我,我始终不能害了他,我在山上待不下去也便罢了,若是带累他,那我就太惭愧了。
    如此一想,我看着打得差不离了,估摸个时间,便闪身入了战局,这边劝一劝,那边一拱手,哪里想到一个不留神,居然被拳风扫到眼眉,我一个闪神,再躲不过,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仅如此,也不知是谁的腿太过修长,我一个不当心,又被扫了一腿,没把握好平衡,骨碌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摔在一块嶙峋大石上,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当口,我还清清楚楚的想着,往后再不能劝架了,劝架的结果便是,他们俩都没挂彩,彩全挂我身上去了。
    不仅如此,我还想好了事后的打算。自我上山以来,听闻的皆是师兄弟间情意融融的事迹,从未听过师兄弟之间为着什么而大打出手的,见今倒让我招惹上这么一回,我想着若是师父问起来,我索性全揽在身上,说是不当心磕伤了事,省得兄弟阋墙,起了纷争,让师父难做。
    这么一番思量下来,我便算是彻头彻尾的晕过去了,这便是灵鹫山上所谓的,一个果子引发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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