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60 流年之麒麟


尽管师父很快使了个术把我的脚治愈了,我还是在厢房中老老实实待了大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安安份份的担一名徒弟的职责,每日到师父房前晨昏定省,课业修得勤,道法上下背得熟练,闲暇时光便统统用来参禅打坐,每每悟得新的心得体会,便又自上而下贯通一个回回,又添了不少修为。
    我只觉着此回事件只算我上山之后栽的一个小跟头,摔过之后便抛诸脑后,再不要去想起便是。直到那日凌霄白着脸进了我的厢房,禁不住把九师兄离山出走的事囫囵说了一遍,我方才晓得,那个果子引发的血案,端的是拉枯催朽的势头。
    话说这九师兄自上次受了师父责罚自断一手之后,回去便有些郁郁不欢,愁眉不展,众师兄看在眼里,却拢总开解不得。晚修后大师兄觉着不妥,敲开九师兄的房门,房内空空。大师兄又将前堂后院搜了个遍,漫山遍野派人去寻,也没能见着九师兄的身影。
    如此,九师兄便在山上销声匿迹了。有熟识九师兄品性的师兄说,九师兄此回乃是负气出走,也有一说是九师兄因上次未能做师父的入室弟子耿耿于怀,拣着果子一事爆发颐尽,又被师父在众人面前叱责,心生怨气,索性一走了之。
    种种传言,甚嚣尘上。凌霄说起的时候,还拣着其他寥寥的说了,大致上便是九师兄陪在师父身边的时间甚久,彼时一师一徒在山上相伴,倒也安平了百余载,不料此回师徒情谊毁于一旦,眼见九师兄擅自离山,师父却不闻不问,当真是闻着流泪,听者伤心哪。
    我每日便听着凌霄自山上各个角落搜罗来的八卦轶事入睡,越听越不是个滋味,总觉着九师兄一事,首当其冲的罪过在于我。本来我担着小十四的虚名已然是天大的恩情,若是惹得师门不愉快,倒叫我心生不安,食不知味,睡也睡不安寝。
    那日凌霄打听回来说是在某座鲜有人迹的荒山寻到了九师兄的气息,我摸摸自个的腿脚,觉着恢复得差不离了,也甚灵便了,便寻思着上那荒山走一趟,将九师兄安抚一通,免得他钻了牛角尖,做出一时的意气之举,搅得师父没得安生。
    那么个想法安定下来,只觉着神清气爽。我打坐完,直接折了几枝花到师父厢房中插瓶。满室馨香,我又利落着把师父的厢房安置妥当了,方起身离开。
    师父不在房中,我暗自思忖了半日,也未想到要以什么借口脱回身。说要出外买办添些物事?说是回去探亲访友?还是说我在山上呆得无聊,索性出外透透气好呢?如此翻来覆去的想,我又唉声叹气了一回。
    路过中庭,大师兄恰好在扮茶博士添茶水,我闭眼一闻,便晓得是上好上好的茶,蹦跶到大师兄跟前,腆着脸问他,“山上来人了?”
    大师兄甚担心看着我跳脱到他面前,扶额道,“来了名贵客,正与师父在前厅里叙旧呢。”
    我偷偷嗅了嗅,止不住道,“师兄当真偏心,前些日子十四上山之时,也未曾见过师兄拿出来这么好的茶叶……啧啧,十四伤心了……”
    彼时我只不过与大师兄说笑,哪里晓得他竟当真了,又拿出来一个茶杯,往上头添了茶水,招呼我喝茶。
    我既向师兄讨了茶水喝,便顺带把我想去探看九师兄一事向他略微提了提。
    出乎我意料的,大师兄竟十分赞赏,抚着我的头,语重心长道,“我只以为小十四心智仍不成熟,整天只晓得嘻嘻哈哈玩闹取乐,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师兄甚是苦恼哇。哪里想到不过上山百余天,也这般会想了,师兄弟应当团结才是,师父此回上了火,待小九有些苛刻了,十四晓得主动请缨去当说客,师兄觉着很是欣慰。”
    我嘴角抽了抽,对于大师兄明褒暗贬的说辞,不置一词。
    大师兄是热情得很,又在我耳边唠叨了些许诸如那座山要怎么去,诸如见到小九应当注意说辞,直说得我昏昏欲睡,方拍了拍我的肩膀,“此回出山,师兄便帮你在师父面前瞒上一瞒,小十四你速去速回,莫要贪玩误了事,在云头上若是遇到天上的仙君便虚心作揖,报上你的名号,在外头你也是灵鹫山上的小弟子了,莫要丢了师门的风范才是,你可记住了?”
    大师兄这般比裹脚布还裹脚布又臭又长的说辞,直把我听得一愣一愣,待得他说到最后一个段落,我老早脚底偷偷抹了油,想要越过前厅,直接绕路到庭院往外跋涉。哪里晓得大师兄在后头的吩咐。
    我没有仔细去听,若是我有听到大师兄那句“十四小心,庭院中绑了一只凶兽”,后来的事情,便又要推翻重算了。
    我一路行过去,庭院里种了几株西方佛陀上山吃茶论经时带来的双娑罗,此时正值盛夏,生得郁郁葱葱,长势甚好。在灼灼日下,遮天蔽日,繁茂碧绿。
    我担心惊扰了师父在前厅里的客人,脚步放得轻,心底估摸着调出祥云的法术,想着想着,方觉着今日里的庭院,比之往日的,有些不同。
    本是凉意丛丛的地方,今日却燥热得很,我不过穿了件松垮的衫子,便是热得想抹汗。
    不会是有人在这庭院里头,使了什么术把?我越想越是狐疑,又摸了摸下巴,想着上一回师兄们恶作剧的地方,不知不觉又行进了几步,这么一个兜兜转转,陡然见到眼前闪过一些华光。
    有火气噼啪作响,烧得空气里像是起了滋滋的声音。谁在树丛里燃火?我摸索过去,赫然见到在那株最粗壮的双娑罗下,盘桓着一只火麒麟,全身闪耀着火光,直烧得双娑罗不耐,在风中摇摆,滋滋作响。
    只见那只火麒麟悠闲自得的趴在树下,爪子蜷起,似在闭目养神,撑着腮,托着下巴,微微闭眼,一呼一吸,身子微微发颤,毛发间火花四射,睡得踏实无比。
    饶是如此,我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因着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凶兽,接连退了两大步,心里震了震,待得看清那是一只火麒麟,又向后跳了一小步。
    我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动了眼前这只盘腿栖息着的火麒麟,那火麒麟抬起眼皮子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见我垮着一张脸对他笑,瘫着面半天没说话,又阖上眼,靠坐在双娑罗旁,轻声打起了呼噜。
    若它不是这般无视的态度对我,我也不会大胆得想要上前去摸摸它的毛发。
    莫不是我打从心眼里,对毛茸茸的物事,自然而然有种想要亲近的天性?但彼时我当真一知半解,只晓得亦步亦趋,渐渐的行近火麒麟身子旁,趁它不备,迅速的在它背上就那么一抹。
    我拍拍屁股想要逃离现场,一抬眼,火麒麟却也跟着我抬起眼,就那么一看,它像是忽而来了精神。
    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连双娑罗也知道,我连滚带爬的速度,远没有火麒麟伸爪子来得快。
    火麒麟就那么一探,我的半个身子已然在它爪子底下徘徊。
    它的血盆大口在我面前张开,端着湿漉漉的鼻子在我身上猛嗅,又凑过来,像是不确定般,左右嗅了嗅。
    我吓得毛骨悚然,却仍不忘一个小妖应当有的气节,挣脱了身子,拿出自己的仙器,便想着要与它斗上一场。而后我才想,彼时我的胆子也太肥了点。只消看它那出落得仙气四溢的鬃毛,寻常人也晓得那只火麒麟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它一个爪子拍下来,指不定我的这身破落身子,又要回炉重造了去。
    我使出浑身解数对着它施展开来,法术纷纷被它解了咒,我一个转身,又被它扑在身下。我惊呼一声,却仍死死比划着招式,与它对峙。
    火麒麟张开大口,露出青口獠牙,我闭上眼,只晓得自己大抵是活不过今日了,正寻思着要不要向师父求救之时,脸上忽而一湿。
    我惊悚极了,睁开眼,便看到火麒麟刚刚受回它软腻的舌头,我伸手一摸,脸上还流着吧嗒吧嗒的口水。
    火麒麟朝着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眼里的神情……简直就是像在调戏良家妇女!
    猥亵!下流!可恶!
    靠,打了半天,原来这是一只专门吃豆腐的仙兽。
    我悻悻的放下仙器,待得它在我面上舔了老半天,方挣脱开身子。我跳出火麒麟的掌控,伸手拍了拍它的头,抛出身上藏着的好吃的,统统交与它,又对着它说了许多好话,便想调出个云头,出外找九师兄谈天去。
    最让我泄气的便是,这火麒麟十足中邪的模样,我往左,它便往左,我往右,它又兴冲冲跟着我往右,我偏东,它跟着掉了个云头过来,巴巴望着我……
    我没猜中开头,自然也没猜到火麒麟心中所想。
    我掉转云头杀了个回马枪,差点把火麒麟吓得自云上跌下来。我趴在云层上,对它蔚然一笑,“好小子,你想跟着我?”
    火麒麟呼哧呼哧的摇头。
    我笑了笑,探过头去,露出一个艰辛的笑,“难不成,我们以前认识?”
    火麒麟抖落一身的尘埃,突地一怔。
    师父赶来之时,我正与火麒麟拉扯得不可开交。它紧紧咬着我的衣衫,我那本就松垮的衣服被它的口水浸湿,端得不堪入目,剩下的衣帛差点儿被它咬碎了吃紧肚子里。我踢它它也不跑,捶它它皮厚,我揪着眉毛,只觉得自己今日果然流年不利。
    在我的衣衫挣扎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师父闻声而来,如同天兵天将般的降临了,我委实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叹了句,师父果然好脚力,来得好及时!
    在师父面前,我自然无需担惊受怕,死命捶了火麒麟一下,恶狠狠又道了句,“放手!”
    火麒麟虎躯一震,望向师父的方向,悻悻然松了口。我眼明手快拉出来被它咬的部分,早就成了碎布条。
    这夏日的布匹,果然不耐得很。
    我又悠然叹了口气。
    循声望去,师父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我还未从撞见火麒麟的震惊中复苏,又撞在了一个更大的震惊里,死活出不来了。眼前的这名男子,眼耳口鼻,那副端容……怎的、怎的那么像是我此前梦里头出现的那位……唤作甚?我皱皱眉,颠三倒四的想,似乎是唤作骅登。
    我哆嗦着手,又哆嗦着脚,全然不知应当将手脚放至何处。
    师父瞥了我一眼,又淡淡的瞥了火麒麟一眼,身子僵了僵,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神不好,竟在师父的淡定面容里,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我从师父错愕的眼里读懂不少,撇撇嘴,眼神又望向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的眼神也甚惊恐,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半晌,才缓慢吐出来一句,“她在你这里?”
    我挠头,甚不解,求救般看向师父。
    师父负手在身后,眼神穿透了我,似看到了另一个地方去。许久,方困难的弯了弯嘴角,扯出来一个疑问,“小十四,你怎的在此处?”
    彼时我只晓得那名黑衣男子问的是那只该死的火麒麟,而师父苦于待客之道,不得发作,只得点了我的名,将那火麒麟羞辱我的过错,转移到我头上。
    如此一想,果然开窍许多。
    我惆怅的望了望天,苦着一张脸凑过去,愁苦道,“师父,这头火麒麟……它欺侮我……”
    师父抖了抖,火麒麟抖了抖,那名男子也抖了抖。
    师父抿着嘴没说话,只那名男子眉眼平了平,勾起手,对着在一旁吞吐纳息的凶兽道,“火麒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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