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是狐狸

67 流年之杯具


师父微微一阖眼,我心中莫名一紧,方晓得个中利害来。
    在灵鹫山一伙师兄弟中,资质拔擢的,左右不过四五个,在这四五个里头,师父最喜欢的应数九师兄和七七了。和师父相处得最久的九师兄被我糊里糊涂气得离山出走没有音信,现在就连让师父引以为傲,唯一继承师父衣钵的七七也快被我拐走,我这小十四,也真担得起小十四的好名声。
    若说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受尽师父师兄的照拂,还不如说,我是师父一窝徒弟的终结者,将灵鹫山上所有捣乱祸事的源头系于一身。
    如此一想,我便有些汗颜,想要向师父再说些什么,却是不晓得怎么言语了。我望着房梁,兀自愁了一回,与师父面瘫对着面瘫,两两相望,竟无语凝噎。
    师父的眼睑下生出些扇形的阴影,睫毛如蝶翼微微抖动,皮肤几近透明,墨黑乌凝的眼里,一片平静,再不复方才的汹涌。
    我踉跄着出了房,心头万绪,却是无从谈起。
    那夜之后,我竟渐渐识得与七七保持些距离,每每与七七在一处,眼里便现出些师父的淡漠神采来,我只觉着自己是入了魔障,只日复一日的打坐静思,却不知是修行的哪处出了差池,惊扰了清思。
    与之相比,仿若突然从修行里得到趣味,我竟慢慢的理清了先前理解无能的道经佛礼,打通了古道术法,仙术又比之前的好使得紧,往上又爬了一个进阶。
    因着从仙术里体会到个中滋味,食髓知味,我又不得不抽出些空来钻研,诸如早课比之前勤勉,又诸如晚修又比师兄们要修得晚一些。
    那日晚修之后,我又径自在院子里参禅打坐,正寻思着一个把式,思路源源不绝,恰好到了那么一个曲径通幽的关口,只差一步,便可攻城略池无往不利。
    我修的便是那可以见识到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还能对着里头朝人喊话这么一个四通八达的灵镜之术。为着此,我还专门自师父房中偷鸡摸狗拿出来一个小镜子,闭着眼睛思索良久,忽而灵光一闪,灵镜上将将现出些模糊的人影来。
    我似打了鸡血一般激动,捏着灵镜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锵里个锵,锵里个隆冬锵,浮水流灯的镜面上,缓缓现出了熟识的轮廓。
    永远是那般淡漠的神情,还带着几分疏离,如同天人一般的容貌,除了师父,世上还能找出哪个人来?
    我记着那日师父上了九重天办事,穿了一身白衣,头发也只用帛带束着,但就是这般平实的打扮,却也十分好看。就是对着镜子遥遥望着,也觉着师父那天姿容貌,如同神祗。
    彼时我只是从心里生出些崇敬的意味来,却从没想到,为何我首次用的这个术法,灵镜里便幽幽现出师父来。我抚了抚将将要跳脱出来的小心肝,茫然想着,难不成,我,竟然背地里,暗暗的思慕着我的师父?
    归根结底,大抵在我心里头,还是将尊师重道放在首位的。
    镜子发出些雾气,我揉揉眼,向着镜面呵了口气。
    水雾清晰了,这镜子果然好使。
    师父负手在身后,影影绰绰间,似是和某位仙君在谈话。
    我拿着灵镜,着实有些难堪。虽说这术法在灵鹫山头上并未被禁,但私底下使用,不当心窥见师父的私生活,还是有些不光彩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师父察觉,我又要如何自圆其说呢?
    我拿捏来拿捏去,估摸着要不要继续看下去的时候,灵镜里头的那位仙君说话了。
    那人被师父欣长的身子挡住了,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但话语声倒是让人分外耳熟,只是含着些呢喃不清的啜泣,偏生惹人心悸。
    那声音听起来让人无端伤感,唔,听着像是一个女仙君,悲悲戚戚拽着师父的衣角,拽得手心发白,也不肯放,呢喃着,“舅舅,难道连你也忘了她吗?”
    “舅舅,姒姒常常做的一个梦,不是当年急着赶过去,见到觉年她在雷霆万钧之势下仍旧护着您,而是忆起,当年我不小心摔到了脚,她咬着牙将我一步一步背回山上的情景……”
    饶是那名女仙君多么声泪俱下,连着我这般毫无心肠的人都被打动了,师父却仍旧定定站在那处,置若罔闻。
    只双手紧紧的攥着,攥到最后,放平了,捂着那仙君的头,颇为无奈的叹口气,似云淡,似风轻,“……那么多的事,记起来,难免负累。若是她现今还在,大抵忘记过往,会过得开心一些。”
    师父眼里一片平静,似古井般沉重无波。
    不知哪里生出的灵力,镜子表面本是波澜不惊,忽而泛了涟漪,师父的面容掩在水雾里,合着那名女仙君,却再看不清。
    莫不是我的法力,便只得到这么一个层次?
    我将脸抵在镜子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却只听到一个呼唤。
    “……若是她记起,某要让她如何自处;若是她记不起,某又要如何寻回她来?”
    心里一阵刺痛,灵镜便脱了手,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回声颇响。
    院子里本只有我一人,却不知何时蹿出来一个人影,侧身靠在围墙边,低头讪笑,“私服的灵镜?小妞在偷看什么东西?”
    我白了他一眼。他又偏生要和我作对,眼疾手快,与我同时低头,以分毫之距,抢走了我的灵镜,拿在手里打转把玩。
    我欺身上前,伸出五指,“七七,还我。”
    他却是一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吊儿郎当的模样,眨巴着双眼,无辜道,“还你?还你什么?嗯……”拖长了音的,又道,“小妞还没告诉我,方才在看什么东西呢?”
    我低着头,漫不经心踢着一块小石头,胡乱推搪了句,“你没看见,我在练术法呢。”又转过头,伸出手,“七七,别闹了,快还我。”
    他抿了抿嘴角,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心里毛毛,才邪魅坏笑,“你告诉我刚才在看什么我就还给你。”
    听他这般胡搅蛮缠,我心里生了些怨气,偏过头,不搭理他。
    偏偏他又搅合得紧,凑过来,低声,“……小妞,你就不情愿告诉我,是吗?”
    我被他搅得脑仁疼,一时血气上涌,也顾不得什么,声嘶力竭,“我不说了是在练习术法吗?看什么啊?我压根就没看到什么!”
    兴许是我这般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势吓着了他,七七一时有些语塞,再开口,声调软了百倍,“小妞,你,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别哭啊,我还你就是了。小妞,你别哭啊……”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抹了抹眼角,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谁哭了,我才没哭呢。我是妖,又怎么会有眼泪……不过吓吓你罢了。”
    我一把抢过灵镜,捂在心口,揣严实了,才跺跺脚,腾起一朵祥云来。
    七七在后头,追着我来。
    我一着急,回头朝着七七道,“你要是敢再追来,我就把你衣服全扔进灶里生火。”
    这句话果然颇有力度。这下,他倒没再追来了。
    我在云头上绕着灵鹫山飘来荡去,飘得低了,又没甚乐趣,飘得高了,又觉着风声鹤唳的,不大胜寒,只得灰溜溜的上去,又灰溜溜的下来。甫站定了,我方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方才七七无非是小孩子心性,大抵是见我拿着灵镜把玩甚是有趣,想要与我一同分享修行里头的乐趣。
    如此一想,我便又循着方才的方向,想着去寻一回他。
    天色渐暗,院子里树影姗姗,我眼力不好,待得寻到一处院落,方见到一个疑似凌霄的背影。
    我踏出一步,甫要开口,口鼻便无端被人掩住,我被那人晃荡进树丛里,再看不见我们的身影。
    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凌霄还向后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狐疑。
    我扯开挡住我的那双手,刚要低呼,那人便在我耳后边轻声道,“嘘,小十四,是我。”
    “师、师娘?”我吓得匍匐在地。
    师娘摸摸我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师娘族里有个小姑娘,今夜要在此地路过,小十四便与师娘寻个方便,可好?”
    于是,我与师娘,两个脑袋便靠在大树盘根那一处,齐刷刷的朝着凌霄的方向看。
    不一会儿,当真如师娘所言,现身出一位娇俏小娘子,长是长得挺标致,只不过红衫绿裤头,活像一只红嘴巴绿莺歌。
    这不就是江湖上,俗称的,红配绿,赛狗屁,吗?
    我眉头皱了皱,在师娘耳边嘀咕几句,“师娘,您族里的姑娘长得是不错,可是她的这身衣裳,倒让我想起来一句俗语。”
    师娘抽了抽嘴角,止不住的摇头,乏力道,“小十四,这叫吸引异性的注意力,注意力,你懂不懂?”
    我双手托着下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见那女子摇着摇着,身子便向着凌霄那儿拐了一道。
    凌霄倒是十分好心的扶了扶。
    我干巴巴笑了笑,对诗娘说,“这孩子,礼数挺周到的。”
    师娘又一次嘴角抽搐,倒地不起。我只得将师娘拉起来,一同看戏。
    想必师娘族里风气很是彪悍,那姑娘定然没有习过凡间的礼法,只晓得一个劲儿往凌霄怀里头钻,眼睛眨得跟抽风似的,声音轻佻,“这位公子,奴家自打家门出来便迷了路,也不知要怎么回去,公子可否行个方便,送奴家一回?”
    凌霄一把拽回了自己的袖子,神色浓重,“姑娘言重了……我并不晓得你家在何处,又怎么送你回去……”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公子不识路,奴家可为你指点一二。”
    “……”
    看着凌霄拧巴又不得发作的模样,我竟有几分想笑。
    谁知那小姑娘恶向胆边生,身子向旁一扭,作出一副快要跌倒的模样,又往凌霄胸前靠了靠,声音温软,“公子,路上不好走,夜路太黑,奴家不敢一个人回去。”
    凌霄也着实有办法,也不知是从哪里掏出颗夜明珠,直直递过去,眼皮也没抬,“这个,给你,拿去照明。”
    我惊得差点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去,“凌霄,他,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哼,亏他平时待我竟小气成那般,连个镜子都要和我抢,吃食也和我抢……”
    我一直嘀咕,也没听清那边又说了什么,只见那姑娘是真着急了,整个人倾斜着要朝凌霄倒去,偏生凌霄出了名的腿脚灵活,稍稍一挪动脚步。
    那姑娘,她,竟杯具成这样。
    佛曰,冲动是魔鬼。若是她知道今日一行,会落个摔得四脚朝天的模样,我想她大抵会后悔自己的冲动。
    我躲在树丛里,见她那凄惶的模样,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霄得了动静,一双眼若有似无的瞟过来,见我和师娘横七竖八倒在一处,突然间眉眼舒展,盯着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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