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傲骨醉离尘

96 无颜以对


    风过回廊,卷起一方衣角。
    少年颓然的躺坐于酒楼花厅,身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烈酒坛子,酒楼里无人敢过问这西麟素来骄奢的小王爷的事儿,他便一个人在这里待了数不清的几个时辰,喝了数不清的几十坛烈酒。不过一年左右的光景,他消瘦的有些不像话,微风拂过,紧贴在身的衣袍,依稀勾勒出清瘦身形下的骨骼。
    如今琉氏正处危亡,琉诚俊驾崩,逸王拥立三皇子琉离天为帝,亦免不了每日的殚精竭虑。众人纷纷猜测这小王爷怕是也做不久了……于是乎,看着这小王爷的眼里都不免多了几分怜惜,再如何的意气风发,胡闹任性,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有多大的勇气去承受即将面对的巨大痛苦……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贴近,默然望着少年因醉意而有些迷离的双眼,沉默半晌,方道,“逸王爷想见你。”见少年对他的话浑然未答,男子微微皱眉,突地扬手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冷声重复道,“逸王他想见你一面。”
    “走开。”少年迷离的眼中刹那闪过一丝清醒的锐利,声音却是出奇的无力。
    “琉楚夜,你这孬种,息影那些日子都承受过来了,如今反倒学会退缩逃避了吗!”说完,仰头灌下一口酒,“如今你我立场虽已不同,但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主仆,我实在不想看你就这样自毁。”
    “走开!”楚夜随手砸了几个酒坛,心绪起伏,然,很快的却又平静了下来,“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凡是兰颖言的人,通通给我走开。”
    “你恨的,只是公子一人,未免太过不公啊。毕竟,真正对你不住的,是你哥哥南楚,不是吗?”
    “我当然恨他。”楚夜讥嘲的笑,眼神慢慢清明,其实,他一直属于那种怎么喝也喝不醉的人,之所以佯装酒醉,不过是想逃离,“呵…我一直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他却整整骗了我十七年……我全心依赖的哥哥将五岁的我丢进息影,呵……非默你也是从哪个鬼地方出来的,该知道那儿……那个地方谁也不是谁的朋友,没有人会真心的待你好,有的只是一个个随时会将手中利刃捅进你身体的魔鬼……他就那样把我丢在那里不闻不问……”楚夜抬眼望向非默苍白的脸色,嘴角轻扬,“息影那样的炼狱都能坚持下来,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个念想,以为只要熬出了头,哥哥就能喜欢我,有朝一日他会把我接回他的身边,十岁那年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然而结果却是他再一次推开了我……”
    说到此处,他的心狠狠一痛,目光里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愧疚之色,“从小到大,没有人像逸王那样的疼我宠我,只有在他身边的日子,我才觉得自己也像个正常的孩子……可我无时无刻不在做背叛他的事,偷他的令牌四处安插哥哥的人,只为了终有一日瓦解他的势力……”
    “等我的身份一曝露,逸王剜去我肩头那处胎记,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少欠他一些了,所以当我那天醒来看到哥哥守在我的床边,我知道最后一刻他终究没有放弃我,突然之间觉得以前受的那些罪根本算不得什么了……可还是想不到,我与逸王是嫡亲的父子,原来我自始至终只是他用来报复逸王的一颗棋子……”
    “不,其实主子他……”非默听着他用那般淡然的语气诉说着这一切,痛心难言,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心事无人知,更无人关心,自己自负是他唯一还能懂他的人,却原来,如此浅薄,张口想要为南楚辩解几句,却终究一句也说不出口。“我来,是想告诉你,逸王一直很想你,从他知道你是他亲生儿子的时候起,他无时无刻不想放下一切寻你回去,不管如何,作为父亲,他一直是在乎你关心你的。”非默已经不知该用什么去抚平楚夜心里的创伤,只希望逸王能触动楚夜早已伤透绝望的心弦。
    “那又如何,我还能回去?”楚夜嗤笑,扶着廊柱缓缓站起,望着男子的双眸犹如兵刃,“我琉楚夜早已不容于你们任何一方,所以,日后我,谁、也、不、助!”
    非默神色动容,“你……”即便这样被伤害,还是不想与任何一方为敌吗?琉楚夜啊琉楚夜,你为何非得将自己视为那般残忍无情的人呢。想起幼时楚夜的种种挣扎,他心下一片恻然,“你现在……要去哪?”
    楚夜背对着他,眸中苍凉,却是轻笑反问,“依我如今的身份,还能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可以容得下他的地方……无颜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无法面对曾经的哥哥……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只能是楚夜,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楚夜……
    脑海中一道光芒闪过,非默心内一惊,脱口而出,“主子已经决定放弃报自己的仇了,逸王并不是非死不可,楚夜,如果不救他,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楚夜的步子微顿,并未转身,“他太骄傲,若我只是因为内疚而求他活下去,只是让他更痛苦,我,不会那样做……”迈出步子,“替我告诉我哥,不必为我放弃报仇,若我爹一人的命不够还,还有我琉楚夜的。”
    非默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喊,“为什么不试着抓住自己的幸福,楚夜,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幸福的,一个人的骄傲没什么不可舍去的,逸王有多在意你这个儿子,你又怎知他不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有些东西终究忍受不了,喉头哽咽,脚步越来越沉,一颗心生生化开漫无边际的酸楚,僻静的小道,少年一手扶上路旁的树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眶一颗颗滑落……
    如果真的恨该有多好,真的恨了,就不用如此痛苦……
    父王……我这样的逆子,您为何还那般在乎……我能,眼睁睁看着您死吗……
    可我当如何,我能忽视哥哥一心想要报仇的心吗?至亲血仇,岂是说放便能放下的,哥你,又为何能为我做到如此?
    作为背叛了自己父亲的儿子,作为传承哥哥杀父仇人血脉的弟弟,我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你们任何一方?
    可我,终究还是离不开,放不下……
    这些日子,无论多想避开一切与琉氏有关的消息,然它们却依然无孔不入的传进他的耳里。
    西麟睿和五年,帝琉诚逸亲入钟离皇陵,寻求传言中的巨额宝藏。然,触动陵内机关,皇陵摧毁。帝非但无果而归,还因此身受重伤,折损一大批忠心护卫他的大臣与侍卫。有人甚至言道,皇陵被毁之日,地动山摇。
    十二月。
    西麟舒城、洛城、明城连降天雨,造成河堤崩塌,水害成患,百姓流离,因此城离皇都甚近,还未等守卫军做好准备,大批灾民已蜂拥而入,皇都陷入一片混乱。
    朝廷无奈,当即开仓赈灾,然几乎同时北朝素有粮城之称的景城传报,西麟百年难遇的一场冰雹,致使粮食颗粒无收,自给自足尚无盈余,粮食供应陷入捉襟见肘的局面。
    派去向其余各国借粮买粮的官员皆无功而返,震惊帝座,帝重病不起,朝中暂由逸王琉诚逸把持。
    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纷纷散言是因帝毁坏皇陵致来的祸报,再不肯配合朝廷的安抚治理。
    一月年关。
    南楚以钟离‘兰馨公主’之子钟离延之名义开仓发粮,并着手为灾民安排栖身之所。轻而易举获取灾民的信任与拥戴。一时间,拥立钟离皇族正统的呼声此起彼伏,无论如何都镇压不下。
    局势大乱,奈何其余诸国皆不插手介入,帝竟无处求援。
    五月,帝驾崩于六安殿。逸王顶着一众压力拥护三皇子琉离天为新帝。
    无从避免的最后一战就此打响,琉氏在西麟百姓眼里无疑等同于乱臣贼子,又值此百年难遇的灾年,慢慢的已是民心向背。
    琉氏灭亡,已成定局。
    楚夜终是摊开非默交给他的信,慢慢的变了脸色。父王,不管如何,夜儿都想试着努力一次……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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