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第76章


婢女交待过后便向内室行去,将薛子矜一个人留在了外间。然而枯候半晌,却始终也没有出现美人环佩叮咚香风四溢出迎的场景,薛子矜久坐无聊,又觉得脚下的青砖地寒意渐生,不由立起身子,将手凑到了蜡烛上取暖。 
  惨白澹青的烛火跳了一下,几乎烧着了薛子矜的手指,然而在感觉上却并没有烧灼的热度,反而有一缕刺骨的寒意渗入了肌肤。 
  到底是有些阅历的中年人了,薛子矜立刻就觉出了其中的不妥,下意识地打量四周,这才发现整间屋子异常狭小,四壁都围着青布幔帐,而他进来时的那扇门,已经不见了。 
  此刻的薛子矜再也没了寻花问柳的旖旎心境,在确定欲出无门,又不甘心坐以待毙的情形之下,唯一的去向便只有通往内室的路了。一边战战兢兢地向前迈步,一边在心里狂念着“观音大士”、“皇天菩萨”等所有能想到的神佛名号,薛子矜的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湿透了外衣。 
  也许是听到了薛子矜的脚步声,本来暗黑的内室忽然亮了起来,妆台旁,一个女子慢慢转过身来。 
  那的确是一张十分美丽的脸,柳叶眉、琼瑶鼻,丰满的樱唇——几乎挑剔不出任何缺点。然而美人当前,薛子矜却半点儿也没有欢喜之意,因为尽管女子的五官秀美异常,但整张脸却丝毫没有生气可言,就连肌肤也已经呈现出了一种可怕的靛青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很快地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死人,或者说,是一具僵尸。 
  见薛子矜哆哆嗦嗦地挤在门口欲进不进,女子裂嘴一笑,向他伸出了手:“本来是舍不得这世间繁华,所以才最后在城内走一遭,没想到竟然还能得到先生的垂爱……这下可好了,再也不必怕泉下寂寞……春宵一刻值千金(薛子矜:这、这不是我常用的台词吗?),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呀……” 
  绝望地看着那只曾令自己心神震荡的美丽玉手伸到面前,薛子矜来不及转任何念头,便已“咕咚”一声昏厥在地,幸运地避开了被骇吓至死的结局。 
   
  一直到两天后,薛子矜才被人救了出来,不过还没等他道谢,对方已经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差点重新将他打回了鬼门关。 
  “妈的,竟然连死人也不放过……” 
  “要不是伙计发现棺材重得不对劲打开来看,大概你是要和死人双宿双飞到地下了罢?” 
  “我家清白门风,全被你这个畜牲给毁了……” 
  在无数的怒责声中,薛子矜总算搞清了大概事实:自己是从正要出殡的棺材里被拖出来的,而棺内的死者恰恰是个年轻的女子,难怪这群人气得什么似的,看来如果不做出合理的解释,恐怕自己是很难完整地走出这个地方了。 
  但是要怎么说才能令人信服呢?虽然透过人群缝隙,薛子矜清楚地看到,棺材内素白绫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带着的,正是那只以十文钱卖出去的镂金镯,甚至还认出了在灵堂一侧大堆的纸人纸马中,有一个婢女的脸容十分熟悉,但是,难道真能告诉他们,主动与自己相约前来幽会的,正是棺材中的这个女死鬼吗?何况薛子矜也不认为自己还有勇气,再去掀开棺材中死人脸上的那幅白绫。眼 看着几个年青人一边痛挥老拳一边连声詈骂:“敢败坏我老婆/姐姐/妹妹/弟媳的名节,打死你打死你……”,薛子矜除了双手抱头连声求饶之外,实在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最后还是有老成的人怕闹出命案,做好做歹地拉开死者家属,薛子矜又央人去挽了自己相熟的亲友来做保,答应重金陪罪,才带着满身青紫回了家。 
  这件事过后不到一个月,薛子矜便重新娶了房妻子,转过年妻子又替他生下了一对孪生子。现在的薛子矜不仅身形日渐发福,衣着也不再象以前那样精洁讲究,因为一对儿子实在顽皮的缘故,薛子矜往往带着满襟污渍便出门会客,奇怪的是,这种生活却并没有象他预想中那般沉闷无趣,有时候薛子矜甚至还觉得颇有滋味——也许确是该多过过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了罢?人到中年,香艳刺激的寻芳生涯,真的有点不太适合了。 
异宝 
   
  “阿采,快去打壶酒,再到刘屠户家切两斤猪头肉,要是有下水,也捎上一副……”还没有跨进院门,徐四便已提高嗓子嚷了起来。 
  “啐!”回答他的,是妻子阿采的一记白眼,家里大堆的活计从早忙到晚不说,还要照看阿大阿二两个淘气包,简直没有片刻的停歇,阿采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气性:“油蒙心啦?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酒肉,再说哪来的闲钱!” 
  对于妻子的唠叨,徐四并不着恼,而是笑嘻嘻地从腰间取下褡裢,故意慢条斯理地解了半天,才露出里面光华灿灿的一锭银子来:“你看,这是什么?” 
  有道是:有钱好使鬼推磨,前一刻还满脸不痛快的阿采脸上立刻艳阳高照,嗔笑着抢过银锭:“死鬼,这么多钱……这是哪弄来的呀?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罢……” 
  “嗐,瞎说什么呀!”徐四取回银锭用褡裢布仔细包好,才凑到阿采耳边,轻声道出了缘由。 
  原来前两天徐四在耕地的时候曾无意中掘出一把铁剑来,当时看这把剑虽然锈迹斑斑,不过入手倒是甚为沉重,便想试着将它当作旧铁去换卖些日常用品回来,没想到正在集市转悠,却有一个西域胡贾拉住了他,说是有意收售这把铁剑。 
  “那、那把破剑?能卖这么多银子?”阿采的下巴差点跌落在地:“是不是遇上傻子了呀!” 
  “哼哼!”对于妻子的激动,徐四很是不屑一顾:“女人家,没见识,那家伙一开价就是五十两银子,我马上觉得里面有文章,故意不理他,结果把他逼急了,没等我开口便把价钱涨上去了……这锭银子只不过是定金,说好了,明天他一早带现钱来取货……告诉你,我卖了这个数……” 
  看着丈夫张开巴掌,正反转了几面,阿采几乎有种踩入云堆的眩晕感觉,张大了嘴,老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数字:“一百两!” 
  “再猜!” 
  “……二百两?” 
  “使劲猜!” 
  “五百两?” 
  “胆子大些!” 
  …… 
  当徐四得意洋洋宣布出“八千两”的答案时,阿采的屁股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老半天也立不起身来。 
  “所以一点猪头肉算什么,以后你就天天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见自己成功震慑到了素来泼辣的妻子,徐四很是得意,翘着二郎腿坐到竹椅上,哼起了小曲。 
  晚餐很快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条上摆放开了,阿采不但买来了猪头肉和下水,甚至还难得体贴地在酒里打进了一个鸡蛋。吹着凉凉的秋夜晚风,喝着温热的烧酒,徐四这份惬意就别提了。酒过三巡,借着些微醉意,徐四在明亮的月色下摩娑起了那把铁剑。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看出这玩艺儿有什么特异之处,竟然勾得那胡贾追在自己身后,拼了命将价钱一路暴涨上去,回想起当时对方抓耳挠腮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模样,徐四就觉得好奇不已,不过因为生怕泄底,他始终也没好意思开口询问对方这把剑的真正奥妙所在。 
  “除了重一点,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锋口又这么钝,大概连豆腐也切不开……”老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的徐四一时兴起,借着酒意将铁剑凌空挥辟几下,顺手斩向了充当餐桌的青石条。 
  粗如碌碡的青石条无声无息地裂为了两半。 
  这出乎意料的景象不仅令徐四大吃一惊,连一旁正在喂孩子吃饭的阿采也瞪大了双眼,谁也没想到,看上去钝锈无比的铁剑竟然有如斯威力,简直就是到了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地步嘛! 
  “原来如此,难怪那胡贾肯花重金收购!嗯,说不定八千两都卖便宜了呢!”这下徐四可不敢再任意挥舞这把锋利的宝剑了,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放在地:“不过除了快一点,好象也没有别的用了,还是卖掉换钱比较实惠……也不知道明天那家伙是不是真的会来呢……” 
  事实证明徐四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第二天一早,那个碧眼金发的胡贾就载着满车银两到了徐四家,刚踏进院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徐四讨要起那柄铁剑来。 
  “诺,在这里!”掀开遮在铁剑上的木板,徐四把剑提了起来:“原封未动,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然而看到铁剑的一刹那,胡贾的脸色却由欢喜转为了无比失望,定定地看了一会,胡贾居然一声不吭地转身跃上马车,象是准备取消交易打道回府的样子。 
  “喂,你什么意思呀?”眼看着到手的钱要飞,徐四不由着了急,本来在里屋的阿采也奔了出来,夫妻二人一边一个拉住车辕,大有不说清楚别想离开的架势。见此情景,似乎已经沮丧得一塌糊涂的胡贾开了口:“这把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破山剑,一剑之威可以辟开世间任何山峰,所以我准备买下来,用以挖掘深埋在极漠之地高山下的宝藏。但是破山剑从铸成之日起就只能使用一次,此后便如寻常铁器,再无丝毫神威……昨天我看见它的时候,剑锋上还是光华蕴集,必然是尚未使用过……而此刻剑芒黯淡无神,已经不济事了,我买下来还有什么用?算啦,总是我命中无此财数……那定金也不用你退啦……就此别过……” 
  胡贾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了村口,只留下欲哭无泪的徐四夫妇,和那把锈迹斑斑的旧铁剑——这一次,恐怕真的只能把它拿来当作废铁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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