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陷阱

  那个人既然可以用汽车配合电话骚扰他，就说明他是北京地区的。而他那一口地道的普通话，又说明他不是北京人，而是到北京以后学的普通话。北京人讲话口腔松弛、舌头懒散，透着一股油腔滑调的胡同味儿，外地人他想学也学不像。
  他在那些通讯录里寻找一个这样的人对号入座：
  年纪不大。在北京工作。是个外地来京人员。
  北京王强显示在通讯录里的有四十多个。除掉已经被他网罗在旗下的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小王强，他把其他人一一过筛子，结果弄得自己头晕眼花。其中有六个是外地人在京工作的，他们的工作看上去都还可以，多数是IT行业的精英，一两个是尚未毕业的大学生。
  只有一个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设计师。这个人长什么样儿，他早就记不得了，好像当时于主任提到过一个这个人，他当时还想，以后也许用得着这样的人才。
  王强当即绰起了电话，想打过去证实一下那人的声音，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想，这事儿还是慎重为好，让别人出面去了解吧。
  “于主任，你派个人，悄悄到这个地方去一下，”他就说出了那个单位的名称，“把那个王强的情况再仔细了解一下，包括人品，过去的经历，还有收入情况等等。记住，我们去人调查他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
  “明白了！”于主任放下电话，心里有些醋意，酸酸地想，是不是又有一个臭小子要交好运了？应该让他对自己感恩才对呀！
  可是想着王强“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的嘱咐，他又陷入了沉思。
  于主任派出的人很快将设计师的情况汇报上来，连他的照片都搞到了。那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瘦男人，脸上有一丝腼腆的微笑。
  王强看了一下他的情况，1969年生，河南人，工艺美院毕业，学装潢设计的，现任某建筑装饰公司设计部经理。
  一看到这个王强也是个河南人，他不禁又想起了近来市面上的一种忿忿不平的说法：河南人惹谁了？既然河南人被人家说三道四，到了不得不为自己鸣冤叫屈的份儿上，说明眼下这个河南人王强，还真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王强决定见他一面。
  他苦心孤诣地营造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在老婆过生日那天请了几个在北京地区工作的王强，其中就有这个河南王强。
  生日酒会是在东三环一个五星级酒店里搞的，王强打算那天晚上就住在酒店里乐一乐。为了不至于给王强们增加经济负担，请柬上没有详细说明酒会的性质，只是请他们前来聚聚。这样，就可以免去人家出于面子而送礼物的环节。
  王强们接到请柬，都如约打来了电话，表示一定前来。河南王强的电话是最后打来的，于主任把这事告诉王强后，他的心不由“格登”跳了一下。
  这个家伙一定是心虚！
  酒会那天，王强早早就坐在宴会厅等待客人。进来一个，于主任介绍一个。 “时候差不多了，开始吧？”于主任走到王强身边耳语道。
  “那个……河南的王强呢？他还没来！”王强压低声音提醒道。
  于主任这才想起了这个王强，他匆匆走到门口去察看。王强心里七上八下，看来这个河南人又一次给河南人的辩白泼了冷水。
  时间已到。小四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坐在王强身边，一个劲儿悄悄用胳膊肘顶他的肋条：“王强，你还等什么呀？”
  “好好好，等于主任一回来就开始！他是主持人。”
  王强嘴里应付着老婆，心里却在想着那天晚上冲撞他的汽车，想着匿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这河南王强的爽约，反而使他觉得心情一阵轻松，因为目标已经很清楚了。
  于主任匆匆走回来，一脸遗憾地朝王强耸了耸肩。王强只好示意他酒会可以开始了。
  就在大家举起酒杯干过一巡之后，一个清瘦的高个儿青年出现在门口，被小姐领了进来。他的眼镜片亮晶晶地晃得王强花了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一声问候：“王总你好！对不起，我迟到了。”
  王强还在愣着，河南王强已经在他附近坐下了。
  “罚酒罚酒！”王强听到身边的人开始起哄，这才清醒过来：“对对，迟到了要罚。河南人能喝啊，来！”他举起酒杯朝河南王强比划了一下。
  “呃……我真是不能喝，我是自己开车来的……”河南王强说着，像大姑娘一样脸红起来。
  “那也得喝，我们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有人在一旁起哄道。
  “对对！喝！”
  自己开车？王强连忙招了一下手，于主任走过来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王强说了句什么，于主任马上就走出去了。
  王强回过头来看了看处于窘境的河南王强，解围道：“这样吧，先让他歇口气儿，吃点儿东西垫垫底，咱们大家再干一杯！”
  众人没有不响应的理儿，河南王强松了一口气，赶紧抓过茶杯喝了一大口，抹了把汗。
  王强嘴里应酬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可他还是看不清这个瘦高个儿的表情，他的眼镜片真是个理想的护身符，一闪一闪的，镜片后面的内容令人无法捉摸。
  王强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旁边坐下，颇有亲和力地对他笑了笑：
  “人一高兴就容易失控……不过我看你倒是挺能坚持原则，在单位里做管理工作吧？”
  “啊……没有，就是个部门经理。”眼镜儿非常客气地朝王强点头。
  “在北京能干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了，你毕业时间不长吧？”
  “五六年了，没什么建树。”
  “最近在忙什么？”
  “东四环一个楼盘的内部装饰。因为执行国际标准，有些国产材料不过关，搞得有点儿焦头烂额。”
  “到什么程度了？等你搞完了，我可得去参观参观。”王强故意让河南王强多说话，他想好好辨别一下他的声音，可这个王强除了一问一答，好像多一句都不想讲。
  王强想起那天晚上，那辆突然疯狂地窜出来的汽车和回到家里后的匿名电话，极力想把眼前的河南人和那些事情连在一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王总，实在抱歉，我得先走一步，有时间一定再来看望您！”河南王强的话音刚落，人已经站了起来，由不得王强有所表示，他的手被握住摇了摇，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到那个瘦高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王强费尽心机搞的那个生日Party，由于实际主角的提前退场而不了了之。沮丧的心情一连几天就像挥之不去的浓雾，笼罩在他的脸上。
  那天晚上，于主任奉命出去察看了河南王强的汽车，是一辆深蓝色的老式桑塔纳。这一发现，使王强不自主地心跳加速。他决定再找机会，对这个河南人进一步调查。
  可这几天，香港来了几位客人，对他在闹市区开发的一座商用楼发生了兴趣。于是王强全力以赴陪他们，希望能钓到一条大鱼。调查河南王强的事，也就被临时搁下了。
  每天晚上，王强回家都很晚，今天也不例外。从酒店一出来，他就觉得累得不行，真想立即倒头大睡。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不知不觉，车已经进了他家所在的街区了。透过车窗刚看到熟悉的路边景物，王强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不寻常经历。
  司机小陈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王强感觉到他此刻非常小心。即使路上的车辆并不多，可是车速依然被有意控制得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他松了一口气，重又靠在后座上。
  车到距小区不远的地方，王强突然看到路边树下隐隐的有一辆汽车停着。他打了个激灵，刚要对小陈喊一声“小心！”却发现前面还有好几辆车，原来那是一个路边停车点。
  尽管小陈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神情，可王强还是有点儿尴尬，才几天功夫，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大惊小怪，如同惊弓之鸟了呢？
  他回头望着路边那些汽车，心想，说不定那天晚上冲出来的那辆车，不过是一辆喝了酒的主儿开的，跟后来的匿名电话没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他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还有一两百米的林荫路，汽车就要开进小区大门了，王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换了个坐姿，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等着一会儿下车了。
  小四儿在家里一定等急了。一想到小四儿，王强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了不少。
  突然，一道白光射入车内，刺得王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有一辆隐在明亮的远光灯后面的汽车，直朝他们冲过来。
  只听到小陈骂了一句什么，他们的车就猛地朝右面的路边冲过去。
  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王强只觉得头一晕，身子一轻，然后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
  他明白，终于出事儿了。
  车停下来。小陈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就连忙回过头来问了一句：“王总！你没事儿吧？”
  王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热热的、湿湿的，可能是出血了。他顾不上自己，朝正在努力打开车门的小陈叫道：
  “先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