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裂变

第13章


在军事上,孙中山的国民党是西南军阀的小兄弟,但在政治上,却是老大哥。孙中山跟西南军阀的合作,极大地强化了他们反抗北洋政府的政治分量。段祺瑞粉碎张勋复辟之后,没有恢复国会,而是重起炉灶,成立临时参议院,重新选举国会。孙中山以此为借口,扯起护法[护临时约法,维护第一届国会]旗帜,在广州另组政府,号召旧国会的议员南下,开始了所谓的护法战争。护法战争说起来有点牵强,毕竟,第一届国会,不是老段给解散的,而且第一届国会被那样不明不白地解散,还属于共和制被颠覆的紧要关头,居然连一点挣扎反抗都没有,实在令人看它不起。
第33节:武力统一:巅峰上的噩梦
护法的号召当然护不了法,但却激起了中国西南、西北地方一系列的战争。原本在四川、湖南、陕西汉中这些南北交界之处,各种势力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之中,护法的发动,打破了所有的平衡,当地各派军阀、国民党势力、北洋势力,乃至原进步党人的势力,分分合合,打成一锅粥。孙中山理由牵强的护法,也给了控制北京政府的皖系一个很好的口实,实行武力统一。这个口实是如此地具有说服力,以至于满心不希望段祺瑞成功的冯国璋,总是捣乱,却始终都阻止不了皖系的用兵。对湖南的前后两拨攻势,打前锋的,大部分居然都是非皖系嫡系的部队,甚至连滑头的阎锡山,也不得不派出一旅军队参战。也只有这些军队发现自己成了段祺瑞政策的炮灰,白白被消耗时,他们在前线直接的抵制,才使得武力统一的推行受挫。前有王汝贤、范国璋在湖南前线通电主和,后有吴佩孚在衡阳前线擅自停战呼吁和平。由护法引发的南北战争,焦点在湖南。1917年8月,首先是段祺瑞把一个仅仅祖籍是湖南,但却跟湖南没有任何关系的官僚傅良佐强行派到湖南做督军,原来的督军谭延闿改做省长,等于被挂起来。据说,谭延闿原打算抵抗,陆荣廷和唐继尧都表示支持,认为湖南是西南的门户,决不能让北人占了。1但是,谭延闿在湖南,虽然身为督军,却是文人底子,跟军队没有渊源,仗着脾气好,人称“谭婆婆”,周旋于湘中各派军阀之间。谭要抵抗,但湖南内部却难得意见一致,谭延闿本来决心就不大,见此只好辞职走人。只是,傅大人赴任,不是来了一个人,身后还带着大队的北军。自晚清以来,湖南军绅,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力者位置和势力范围早就划好了,现在大批的北人北军到来,明摆着是要抢地盘。尽管大家手里的家伙,原来并不是打算交火用的,但被逼到没有办法,南人该急还是会急的。这年的9月,受到撤换威胁的零陵镇守使刘建藩,湘军第一师第二旅旅长林修梅通电“自主”,宣布与段祺瑞政府脱离关系。在整个北洋时期,地方对中央政府不满,宣布独立或者自主,大到数省,小到几个县,属于家常便饭。独立也罢,自主也罢,不意味着这些地方要自立为国家,仅仅是说,我不听你中央政府招呼了。其实,各地军阀,本来就是各自为政,不独立,不过是表面上对北京政府还保持着隶属关系,一旦宣布独立,连这点表面文章也不做了。当然,北京政府也不会兴兵声讨,大不了彼此打几圈电报战,然后情势变化,地方独立取消,一切照旧。然而,这回不一样。段祺瑞刚刚“讨逆”成功,变成“再造共和”的英雄。别看段祺瑞本事不如他昔日的主公袁世凯的一半,但自视甚高。不好色,不贪财,也不染赌和毒的他,唯一的爱好,是围棋,而且自以为独步天下,因此韬略非凡。他的志向比袁世凯还大,而且刚愎自用,意志坚定,打定了主意,九牛拉不回。直皖战后,他既不出国,也不躲进租界,生挺着在北京不走,等着吴佩孚来抓,吴佩孚还就真的不敢动手。显然,如果湖南全省宣布独立,这边要打,多少还会有点顾虑,但两个残缺不全、枪械不完的旅发难,宣布自主,抗命中央,给了段祺瑞一个动武、杀鸡儆猴的机会。先期开到湖南的北洋军两个师,也乐于以强凌弱,仗,就这么打起来了。
第34节:武力统一:巅峰上的噩梦
一开仗,显然过于弱小的湘军顶不住,湖南中部的宝庆、衡山相继失陷,湘军退往湘南与两广交界之地。但是,眼看战火烧到家门口的广西王陆荣廷,派出了大队人马,驰援湖南,桂军的加入,使得战局立刻发生了变化。桂湘联军攻势凌厉,原来作壁上观的湘军各部,纷纷加入联军一边。北洋军虽然也派来了增援部队,两个师的北洋军,加上曹锟的一个旅,阎锡山的一个旅,甚至张勋旧部安武军的二十个营也被派到了前线。但由于乐于玩真格的武人不多,北军却渐显不支。其实,当时的湘军不是用来打仗的,北洋军也一样。不真打,比划比划吓唬一下人还可以,来真的了,前线的北洋军也萎了。段祺瑞派到前线打仗的军队,大部分都不是自己嫡系。慷他人之慨,借战争消耗异己,这是古已有之的老权术,老术翻新,大家彼此其实都看得很清楚。前线的军队,王汝贤和范国璋两个师是主力。这两个人,很多著述上都说他们是直系,其实,他们不是段的亲信倒是可能,说是直系也不见得,因为,对于多数北洋将领来说,那时候直皖的分野还不那么清晰。这些军人,肯听差遣,自己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湖南是个富裕的地方,跟着督军上任,一方面能领到大笔的开拔费[出于西原借款的缘故,北京政府的军费宽裕了起来],一方面可以在这个富裕的地方获得新的机会,做一回镇守使,就是一方小诸侯。然而,动真格的打仗,白白消耗自家的实力,这种只赔不赚的买卖,这些将领是绝对不干的。在前线的北洋军王汝贤和范国璋不打算干了,于是找了一个堂皇的借口,通电主和,呼吁南北和平。随即自行停战撤兵,一溜烟向北跑。督军傅良佐跑得比这两位还快,这边通电一发,他马上溜出长沙,恨得段祺瑞牙根痒痒,马上下令将他撤职查办。可是,兵败如山,湖南丢了,第一波的武力统一,就这样速生速灭。前方兵败,段祺瑞为此下台,主和的冯国璋甚至一度重新任命谭延闿为湖南督军。但是,段祺瑞的实力并没有受损,虽然不在台上,却依然可以操控政局,日本人也依然只信任他一个,主持对中国借款的西原龟三,对冯国璋一点好感都没有,在他看来,冯是一个对日本怀有敌意、喜欢玩阴谋的人。段祺瑞下台后,西原特地来华,对段表示支持,给了段一笔2000万日元的“电信贷款”,由当时作为段祺瑞亲信的曹汝霖掌握。2在短暂的喘息之后,段祺瑞居然以更大的势头反扑过来。再次出山的段祺瑞,做的是参战督办。我在上节讲过,这个督办,实际上是内阁之上的太上皇。有钱、有靠山更有决心的段祺瑞,其麾下谋士小徐,居然靠截取军火给奉系的方式,争取了奉系张作霖的支持,同时策动了由直隶督军曹锟和山东督军张怀芝为首的十三省督军,在天津开会,成立一个比当年徐州会议更大的段祺瑞的督军后援团,一致决议,要求对南方用兵。这里,曹锟扮演了一个决定性的角色。
第35节:武力统一:巅峰上的噩梦
曹锟是袁世凯的小站旧人,当兵前在保定做过布贩子。在北洋军里,出了名的憨,人送外号曹三傻子。他的特点是待人宽厚,老实听话,听话到了绝对服从的地步。在那时候的军队里,这是很受上司欢迎的一种品质。看起来很憨的曹锟,其实并不真的傻,在很多关键问题上,还是相当明白的,至少他懂得什么时候该靠谁。当然,这种人要论带兵打仗,确实没多少本事,用人也尽是自家子弟。但是傻人有傻福,他的麾下,偏偏有一员特别能征善战的战将吴佩孚。说起来,吴佩孚为曹所用,还有点传奇色彩。那还是在汤芗铭主政湖南时期,曹锟的第三师驻扎在湖南,吴佩孚是曹锟的副官长,人称马弁头,是个伺候长官的活儿。一次长沙召开民众团体大会,汤邀请曹锟来做演讲。曹锟哪里做得来这个,就让吴佩孚代表他去。结果吴佩孚去了以后,在会上讲得特别精彩。回过头来,汤芗铭就向曹锟“借赵云”,意思是既然这个人才放在你这里不重用,我来用。曹锟自家虽然不识货,但人家来抢了,也知道此人应该是个人才,与其便宜了别个,不如我自己用,于是吴佩孚就成了他的主力旅的旅长,此后,逐渐地,凡是第三师训练、作战方面的事情,概由吴佩孚包办。到北军政府用兵湖南之际,吴佩孚已经做了第三师的师长。一般来说,升为一省督军的军阀,一般都要兼任一个主力师的师长,否则就有被架空的危险,但是,曹锟当了直隶督军,就把第三师让给了吴佩孚,而吴也对曹忠心不贰。这跟吴佩孚的性格与为人有关,我以后还要提到。第二波对南用兵,段祺瑞和徐树铮安排了三路大军,一路张敬尧,一路张怀芝,一路曹锟。三路人马都是北洋军的精锐部队,张怀芝所辖北洋军第五师,张敬尧第七师,曹锟第三师,其中前两路统帅,还是跟段祺瑞走得很近的夹袋人物。只有曹锟,在地缘上,跟皖系关系不大,即非皖人,也没在安徽生活过。然而,人之有用无用,跟亲近与否关系不大。三路大军,前两路一到前线,就吃了败仗,只有曹锟麾下的吴佩孚率领的第三师,一路从湘鄂边界的羊楼司打过去,连克岳州、长沙、衡山,直至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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