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裂变

第22章


魁发成料器店,有日本人的股份,冲突中,也有日本人参与。加上刚刚发生了福州抵货学生跟日本人的冲突事件,北京政府特别担心在京畿之地,也发生类似的事件。作为天津警察头子的杨以德,更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大动干戈,抓了学生。虽然学生在这个事件中,的确违法了,按说被逮也不为过。但抓了人的杨以德,却心虚得紧,不断跟被捕的学生套近乎,强调他对学生的爱国热情表示赞许,他跟南开的校长张伯苓关系怎样好,对这些出身官宦家庭的学生的父辈怎样有交情,他跟学生没有私仇,他自己过去怎样爱国,怎样在外国人面前不含糊,他这个人怎样仗义。41到被捕学生移送检察厅之后,坐监的学生,在拘押期间,居然可以读书,开讨论会,开晚会,茶话会,“有游戏,有演说,快乐得很,并且吃了些茶点”。唱京剧,大鼓书,演相声,滑稽戏。玩够了要聚餐,派人出去买酒,看守所所长说按规矩不能喝酒,学生了发了脾气,所长只好妥协,任这些学生喝酒猜拳。42哪里是在坐监,分明属于度假。最后,上了法庭,一场官司,学生在法庭内外,慷慨陈词,扬眉吐气,最后法官草草审完,匆匆开释。凡是坐了监的学生,都成了英雄,受到万人空巷的欢迎。当然,看当时人编的资料,也不断有军警如何残暴,学生挨打,甚至流血的报道,但比照后来的事件进行就知道,这种说法,多为宣传的需要,众多被打受伤的人,好像没有几个进了医院,更看不到对伤员慰问方面的报道。比如武昌高师事件,学生方面说伤了几十人,但真正在医院里接受各方慰问的,只有陈开泰一人。而且据1949年之后大陆当事人的回忆,在五四运动已经被抬到天上的情况下,军警的残暴,如果真有的话,按情理,应该大肆渲染的,却恰恰没有这种渲染。相反,在当事人的回忆中,连最残暴的济南军警,都相当仁慈,军警要关城门,学生将腿塞进门缝,他们就不敢关,结果让学生涌了进去。43还有人回忆说,当时的军警根本不敢用刺刀碰学生。44五四当口,上海警察厅厅长徐国梁有篇对警察的“慰谕”,很有意思,抄在下面,人们可以从中看出当时军警真实态度:
第57节:学生与军警
近来学生罢课,商家罢市,大家兄弟昼夜四班巡逻,辛苦的了不得,本厅长很过意不去。大家兄弟到上海几年,遭过几次变乱,个个皆能守秩序,服从长官的命令,当长官的非常的欢喜,非常的相信。这一次又碰着这宗风潮,我们警察向来以保护人民生命财政,维持地方秩序为天职,望大家仍旧遵我们的章程,尽我们的天职,服从上官的命令,不要听他人的煽惑,在公时不要与路人闲谈,下公后自己休息休息,不要无故出门。我们漂洋过海,几千里路跑在此地,好容易每月赚了几块钱,养我们的妻子老小一家人家。一旦要变了主义,受了匪人的骗,小则差使撤掉,大则性命攸关。本厅长与大家兄弟相处七年之久,同生同死,真不容易。况且又是同乡居多,所以将肺腑的话告诉于你们,你们千万记在心里。再遇着学生成群结队,须力去解散他们。遇着他们拿着旗子棍子的,就赶速没收过来。如若他们不服从,就到本署报告官长,请示办法。总要和平,不要激烈。他如要骂,我们假装听不见。他如要骗,我们不要受骗。我们听他的话,要绝对的不听。如要说出非法的言语,你们就立时将他们拿住,送到署内,自有办法。这几天之内,大家要格外辛苦辛苦。本厅长心中有数,决不能辜负你们一番劳苦。特此传谕。45上海的警察,都是山东人卢永祥从山东带来的老乡,跟上海护军使的军队一样,都是当年的庄稼汉。维持秩序,当然是警察的任务,但是,一方面,徐厅长担心因山东问题而起的五四运动,使得这些山东乡亲组成的警察们受到“煽惑”,军心动摇,一方面,又要让警察们尽量克制,别跟学生发生冲突,把事情闹大。在这样缩手缩脚的方针下,警察能做点什么,做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上海如此,别的地方也差不太多。五四发生的时代,是个军人当家的年月。按理说,但凡军人政权,都有几分强横,但是,当时当家的段祺瑞更多以为自己是政治家,而非军人,比起他的老主公袁世凯来,他更乐意尊重民主体制的一些规矩,在议会不听话的情况下,不是简单地废掉它,而是另起炉灶。因此,尽管段祺瑞推动了武力统一,激化了各方面的矛盾,但他所掌控的北京政府,跟袁世凯时代相比,毕竟是个弱势政府,武力统一所用的武力,基本上要靠金钱购买,钱花出去不少,但效果不佳。各地的军头,有钱的主儿,不肯出兵,肯出兵的,不是地盘差,就是散兵游勇,像曹锟、吴佩孚这样别有怀抱的主儿,非常少。到了前线,个个都要饷积极,打仗消极,出工不出力。即使皖系的嫡系,也未必真心拥戴其武力统一的政策。五四运动之所以爆发,是因为国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这种委屈,不仅学生有,多数上层人士也有,甚至部分军头也难以无动于衷。普遍的委屈汇成爱国主义的洪流,在这个洪流面前,任何人都不敢公然对抗,尽管手里有枪,但绝没有任何一级政府敢于自甘被人扣上卖国的帽子。但是,在运动当口,只要有所举动,就难免背上卖国的黑锅。在军阀混战的时代,一个军头背上这样的黑锅,不仅意味着得罪了当地的绅民,而且意味着在日后可能的战争中,丧失了生存的合法性,在战前的电报战中,自己先失一局。
第58节:学生与军警
因此,尽管北京当局特别想把运动压下去,但却始终不敢用强,各地军头皮里阳秋,首鼠两端,而且个个都积极地跟曹、章、陆划清界限。所以,运动不仅没有在各地军警的阻拦中消退,反而如火如荼地越卷越大,直到运动中人自家没了热情,才自然退潮。唯有作为嫡系的嫡系的参战军师长马良,有了一点强硬镇压的表示,也很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抗议声中,被诬为主张中日合并的卖国贼,不得不销声匿迹。--------------------------------------------------------------------1《北京档案史料》,1986年第2期,第3页。2曹汝霖:《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第155页。3(美)周策纵:《五四运动史》,第185页,长沙,岳麓书社,1999。4《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上册,第184—185页。5沈云龙:《徐世昌评传》,第471页,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6转引自沈云龙:《徐世昌评传》,第495—496页。7曹汝霖:《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第155页。8曹汝霖:《曹汝霖一生之回忆》,第155—156页。9龚振黄编:《青岛潮》,《五四爱国运动》(上),第170页。10《五四爱国运动北京资料选录》,《五四爱国运动》(上),第515页。11蔡晓舟等:《五四》,《五四爱国运动》(上),第460—461页。12《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0—192页。13《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4页。14《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5—196页。15《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197页。16《学界风潮纪》,《五四爱国运动》(上)第380—382页。17李先闻:《李先闻自传》第16页,台北,商务印书馆,1970。18匡互生:《五四运动纪实》,《五四运动回忆录》(上),第312页。19《北京档案史料》,第31页,1994年第2期。20匡互生:《五四运动纪实》,《五四运动回忆录》(上),第314页。21蔡晓舟等:《五四》,《五四爱国运动》(上),第466页。22匡互生:《五四运动纪实》,《五四运动回忆录》(上),第313、314、315页。23《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402页。24《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403页。25《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97页。26《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13页。27《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98页。28《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99—400页。29《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98页。30《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401页。31《五四运动在武汉史料选辑》,第100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32方传桂等:《砸昌言报馆始末》,《五四运动回忆录》(下),第705—708页。33李澄之:《五四运动在山东》,《五四运动回忆录》(下),第660页。34张树元1919年7月22日致北京急电,《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359页。35《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362页。36张影辉等编:《五四运动在武汉史料选辑》,第116页。37《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4—225页。38张影辉等编:《五四运动在武汉史料选辑》,第114页。39《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7—228页。40《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第229页。41周恩来:《警厅拘留记》,《五四爱国运动》(上),第22—28页。42周飞飞:《检厅日录》,《五四爱国运动》(上),第67页,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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