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住手！”萧潼探身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起来，歉然地拍拍他的脸，“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是朕忍不住对你讲起肺腑话，才让你情不自禁。”
  
  “皇上……”萧然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猛然想起大哥警告过他的话，连忙收敛心神，将眼泪压回去。
  
  “好了。”萧潼微微一笑，“记得这次教训就成。别以为朕这次没有用国法制裁你，便是推翻了朕以前说过的话。再有下一次，朕绝不会手软！”
  
  “是，臣谨记皇上教诲，绝不敢再犯。”萧然躬身应道，“皇上对臣宽宏大量、恩重如山，臣铭记于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剖心
  从那以后，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萧然觉得大哥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君王而不是大哥，以前作为大哥时，自己稍一犯错，大哥的巴掌就掴上来了，喝斥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可现在，除了偶尔兄弟三人在皇宫聚会，他们一般都是在凤清宫或御书房办公。或者面奏、或者为大哥批阅奏折。在这些场合，他们以君臣相称，大哥在他面前的样子跟对其他臣子并无区别。
  
  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可萧然心中有浓浓的失落感。他知道大哥在惩罚他，大哥只是想让他守着君臣的规矩，想让他认识到作为臣子的本份。
  
  他象所有大臣一样，恭恭敬敬地称“皇上”，恭恭敬敬地执君臣之礼，恭恭敬敬地向大哥禀报每日的重要事务。可是，他多么希望大哥饶了他的罪，仍然允他唤一声“大哥”，哪怕大哥还是象以前那样严厉，还是时不时巴掌、藤条上身。至少，不要象现在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是他不敢奢求，他记得大哥的话，要自己做出行动，让大哥有理由原谅他。
  
  四月下旬，诸葛英从亳州回来，还未站稳脚跟就直接进宫见驾，正好萧然也在凤清宫。看着自己这位门生风尘仆仆却不失清俊疏朗的样子，萧然暗暗赞赏。
  
  诸葛英第一次在皇宫中见到萧然，第一次近距离同时观察这两兄弟。见这兄弟二人一个王者气度，一个神仙姿态。一个仿佛站在高山之巅，俯视山河，凛凛霸气溢于眉梢；一个仿佛置身琼楼玉宇，笑指乾坤，艳艳风华尽收眼底。他不禁看得呆住。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出色的两兄弟？这样的兄弟兼君臣，真是完美无缺的搭档。有他们俩携手，天下怎能不在他们掌握之中？
  
  “臣诸葛英拜见皇上，拜见恩师大人。”他倒身下拜，温文有礼。
  
  萧潼摆手命他起来，回眸看一眼萧然，若无其事地道：“诸葛爱卿，你回亳州前曾跟朕提到梁王萧翔在亳州囤积居奇、哄抬米价、发国难财的事，状子递到臣相那儿，臣相已将它转交刑部。只是刑部至今查无实据，此案恐怕难结啊。”
  
  诸葛英向萧然投去一个略带慌张和歉意的表情，躬身道：“皇上，是臣之罪，臣恐此事另有隐情，是臣失察，误会了梁王千岁。此番臣回亳州，家乡父老纷纷夸赞梁王爱民如子，恩泽百姓，梁王在亳州广施善举，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家乡父老们都劝臣撤了对梁王的控诉，是臣冒昧，还请皇上宽宥。”
  
  萧然微笑。
  
  萧潼回头瞥了萧然一眼，正好捕捉到萧然脸上如愿的笑容，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警告地瞪着萧然，言下之意是：你得意了？奸计得逞了？
  
  萧然吓得睫毛一颤，连忙低眉敛目，做出一副温顺乖巧状。
  
  萧潼转向诸葛英，见他年轻清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显得有些窘迫，心中暗道，看来这位新状元还是比较老实，跟朕的兄弟比起来，虽然年纪他大，却是比然儿嫩了点。然儿这死小子，在朕面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可那根本就是他做出来的假象。只要脱离朕的视线，他就不知道有多张狂。看来朕对他的教育还是失败啊！
  
  “诸葛爱卿不畏权势、敢作敢为，朕十分欣赏，朕这朝廷中就是需要爱卿这样仗义执言、大公无私的臣子，还望爱卿为国为民、一展所长，则朝廷幸甚、朕亦幸甚。”
  
  诸葛英见皇上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而且对自己如此信任、赏识，早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恭敬地跪下磕头道：“皇上与恩师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感激涕零，此生必定为朝廷、为皇上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明日早朝朕宣布封你为翰林院学士。”萧潼微笑，幽了一默，“这个职位没有辱没爱卿吧？”
  
  诸葛英大喜，再次磕头：“臣谢主龙恩。”
  
  待诸葛英退下，萧潼轻轻松一口气，向萧然投来一道意义不明的目光：“此事终于告一段落了。臣相做了无名英雄，美誉却被你二哥得了，朕该怎样补偿你呢？”
  
  萧然狼狈地红了脸，低头道：“皇上不治臣之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臣不敢要皇上的补偿。再说，皇上已承诺为书院出资……”
  
  “哦？”萧潼淡淡挑眉，“你没有觉得有功，却觉得有罪么？”心道，朕还以为此事一笔揭过，你的小尾巴又要翘起来了呢。
  
  萧然一怔，脸更红，头垂得更低：“臣只知有罪，从未觉得有功。皇上仁慈，恕臣之过，臣铭感于心。臣一定以此为诫，再不敢故作非为。若是臣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无需皇上用国法制裁，臣自己了……”
  
  “闭嘴！”萧潼厉喝，混账东西，又要发什么毒誓！你以为你做得到么？自己了断？这四个字说出来，你该自裁几回？你有几条命去死？你以为朕不懂你么？你以为你会从此收敛本性，再也不犯错么？
  
  火气一下子冒上来，走到萧然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说话前仔细考虑清楚！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就该自己掌嘴！认错道歉，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再犯，这种话朕听得多了！可你有改过么？朕算是看明白了，除非你投胎重新做人，你才会改掉身上的毛病！所以，不要在朕面前赌咒发誓。下次再让朕听到，朕听一次打一次！”
  
  萧然被大哥一巴掌打得呆住，已经好些日子没挨打了，此刻的大哥显然忘了自己皇上的身份，又变成了那个严厉的大哥。萧然心中一下子欢喜起来，可脸上火辣辣的烫，不仅是因为挨了巴掌，更因为大哥的斥责，那些话比打在脸上的巴掌更痛。
  
  大哥，你是完全不相信我会改了，你只是用你博大的胸襟去宽容我。你认定我会重新犯错，而你已经准备好我会犯错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留着我呢？你不舍得赶我走，可是留下我，你又明明知道你会为我生气。你这是何苦啊！
  
  他贴着萧潼的大腿跪下去，仰起脸来看着萧潼：“大哥，小弟一会儿自己掌嘴。只是请大哥告诉小弟，既然大哥已经对小弟失望了，为什么还要留着小弟在身边呢？”
  
  萧潼动容，微微皱眉，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兄弟。很久，他的唇边掠过一抹缥缈如光影的笑容，声音有些迷离：“你知不知道，你和翔儿是朕的骨肉同胞，如果说他是朕的手足，你就是朕的心。有一颗鲜活的心在朕胸膛里，朕便仍然活着。即使它有病，即使它偶尔受伤、流血，让朕痛不欲生，可若没有它，朕就彻彻底底地死了！你明白么？”
  
  好象一声惊雷炸响在萧然头顶，他一瞬间觉得脑子失血，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大哥在自己被子攸重伤回京后说的话：“你知不知道，天下在朕心目中根本比不过你，十个浚国也换不回一个你！”
  
  大哥，大哥，我怎配得你如此厚爱？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却一直在辜负你、伤害你，我真该死……
  
  一瞬间泪流满面，萧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地唤着：“大哥……”
  
  萧潼沉声喝道：“擦干眼泪，不许哭，忘了朕说的话了？”
  
  萧然连忙举手把眼泪擦干。
  
  “抬起头来，看着朕！”萧潼下令。
  
  萧然抬头，萧潼的目光牢牢锁住他，表情越来越严肃：“还有，朕要告诉你。你若再次触犯王法，不要试图自裁以逃避国法，犯了怎样的错，就该接受怎样的惩罚。逃避只是懦夫的行为，记住没？”
  
  萧然一凛，恭声应道：“是，小弟记下了。”
  
  “起来吧。”
  
  “……皇上……？”萧然嗫嚅道，“臣犯了皇上的忌讳，叫了四声大哥，臣自己掌嘴八十下。”
  
  萧潼苦笑：“八十下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脸了？二十下，惩罚一下就算了。”
  
  “是。”萧然应了声，一丝不苟地抽完自己二十下嘴巴。满脸胀痛、嘴角渗出血来，可接触到大哥含着责备、又含着宠溺的目光，他心中又觉得无限甜蜜。
  
  萧潼暗暗叹息，看来，朕的心还是不够硬。这死小子，又得了便宜了。瞧他那偷着乐的小模样！
  
  心中骂着，手却忍不住伸过去抚摸萧然的脸：“朕一言九鼎，别再试图挑战朕的耐心。下次再犯，说几声打几下，一下都不能少！”
  
  “是，臣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