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怪堆里打滚的日子

  迎客厅里，一个浓眉大眼，全身散发着英气，长了半脸络腮胡的大叔正襟危坐，对面前作揖的妖孽点点头，便让他跪坐下来。我掩饰住失望的心情，低着头，佯作乖巧地跪坐在妖孽右下方。
  “其余闲杂人等退下。”大叔大掌一挥，正色道。
  我仍然静静地跪坐在原位。大叔皱起眉头，不满对着我道：“这位是？”
  妖孽一脸从容：“这位是在下的得力助手。”“得力”两个字还特意加了重音，在我听来有点讽刺的意味。死妖孽，到哪里都不忘欺压我。
  大叔犹豫着，顿了顿才开始了他的叙述。
  “从两个月前开始，我府上夜晚总会传来奇怪的女子声音，”大叔特意压低了嗓音，“那是将军府里一个偏僻院子的井底发出的。也是从两个月前开始，我的夫人便染上了一种怪病。明明身上没有伤口，血却会无缘无故的一点点渗出来。每晚声音传来时，血流得最厉害，多得都要用盆子来接。真不知道是那个该死的把脏东西带回我府上！”
  瞅着那大叔满脸悲愤的样子，我不屑地想，也许这该死的就是你自己吧。
  妖孽悠远的声音响起：“源将军府上两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可能会引起他人怨恨的事？”
  大叔一听，怒了，道：“你这话怎么说的？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阴阳师，小心我一刀砍了你！”
  嘿，还真是个不配合医生诊治的病人。
  “砍了我不要紧，难道将军毫不在意夫人的病？事情缘由不说出来，谁能帮你断绝祸根呢？”妖孽语气还是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死样子。
  那个大叔再次皱起他那毛毛虫似的眉毛，抿紧唇，过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道：“两个月前的一天，我从乡下带回一个女子，她叫阿菊。阿菊生得很标致，也没几个心眼，单纯得很。”
  “我跟她说我会娶她，会保护她，她就听话地跟着我回将军府了。夫人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事，气冲冲地跑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说不准我纳妾。我不理她，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我堂堂一个大将军？”
  我暗地里撇嘴，大男人主义，鄙视你。
  “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好，就去找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几个人去喝酒了。第二天酒醒后才发现阿菊不见了，我就去责问夫人，她却告诉我说阿菊死了，死在井里头了。她还说，也许是天太黑，阿菊一时看不清就不小心掉进井里了。我本想冲着她发火的，但想想，不过是一个乡下女，不值得我为她跟夫人的娘家作对，于是我以为这事就完了。”
  “没想到阿菊的冤魂竟不消散，一直留在井底？”妖孽习惯性的挑眉，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就是就是。”大叔嫌弃的道，“死了就死了，还搞这么多鬼花样出来干什么。”
  气得我咬牙切齿的，阿菊死得太冤，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客死异乡。待会得让来钱整整他，现在心里憋屈着怪难受的。
  *****
  夏夜的蝉声蛙鸣早已退去，剩下的是秋月无边。月光清朗，幽冷寂寥，如水银如丝绸，静静地流泻下来，沿着含有细细灰尘的光柱。深蓝的天幕上本无云，却在瞬间不知从哪儿聚集起大堆大团的乌云，像牵线布偶般被牵引向那轮上弦月，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将月遮盖。月儿刚才照亮的地方顿时变得阴暗，而月儿刚才并没照亮的地方则变得异常阴森。黑暗漩涡迅速地将整个将军府吞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九个，九个，九个……”果然，一把嘶哑幽怨的女声从井底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恐怖。
  “九个，九个……啊――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在哪里？！”女声陡然间尖锐起来，有如刀子划过玻璃，让人心弦一震。
  “还有一个呢？！我没有拿走，是谁？！到底是谁拿走了？！”女声越发疯狂，怨恨憎恶的瘴气从井底徐徐升起，幻化成人形。
  那是个穿着单薄白衣的苗条女子，长长的青丝直直地垂下来，将她的脸完全遮住，只有一滴滴的黑血由她的指尖滴下。“嗒，嗒，嗒”，黑血滴到地上的声音，诡异地清晰。只见女子缓缓抬头，无神的大眼下，是一道深深的血痕，映在苍白的脸上更显鲜艳。她先是环顾四周，看着看着，嘴角便渐渐的弯起弧度，最后成为狰狞的大笑。随着她脸庞的抽动，眼下看似早已凝结的血重新鲜活地、欢快地流动起来。她低头，双手并拢，接住脸上流下的血。直至接了慢慢一捧的血，女子才满意地准备行动。白衣无风自动，女子径直朝夫人房间的方向飘去。
  妖孽此时终于走了出来，手持纸符结手印，沉声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邪魂消灭！”
  纸符在妖孽手上燃烧，巨大的五芒星准确地落在女子身上，将她困在阵法中央，五芒星不断缩小，使她被紧紧地束缚住。女子扭动身子，拼命挣扎，试图摆脱五芒星的封印。
  “啊――”女子惨叫一声，最终难逃厄运，眨眼间被五芒星挤压到灰飞烟灭的地步。
  “啪啪啪”，掌声响起，原先吓得哆哆嗦嗦的大叔跳了出来，赞赏地看着妖孽，半脸的胡子愉快地抖动着，道：“贺茂忠行介绍的阴阳师还真是不错的嘛！这么快就完事，本将军大大有赏！”
  妖孽却显出浅浅忧色，轻声道：“此事还没解决。”
  我不禁讶然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大叔也满脸疑惑。
  妖孽抬头看看仍在层层云雾中徘徊的秋月，半晌才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
  “二位，夫人就在里面。”丫环恭恭敬敬地将我们领到将军夫人的房间。因为她不方便走开，一旦有太大动作，血便会流得更快。
  宽宽的竹帘挡在我们和夫人中间，能看见的只有一个躺在被褥上的女人身影。长发披散，使她看上去更为虚弱。阳光完全照不到里头，阴暗潮湿的气息不断扩散。
  “将军说，府上请来驱鬼的阴阳师有事要问我？”低回婉转的声音透着一股浓烈的无力感。
  “是的，请夫人将阿菊真正的死因告诉我们。”我抢话道。由将军的话跟昨夜的事可以看出，阿菊肯定不是意外身亡的，这件事有蹊跷。
  “真正的死因？”女人咳了两声，挣扎着想坐起身，她冷笑道，“你这是怀疑我杀死了阿菊吗？”
  妖孽气定神闲地平视前方，道：“夫人，不是怀疑，是确定。所以，还请夫人将真相告知我们，否则你的病就……”他故意拉长声音，却不说下去了。
  女人沉默了。
  我想了想，道：“夫人，您最好衡量一下您的性命跟说出真相两者的轻重。这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又是一阵的沉默。
  “好，我说便是了。”女人叹气，“说便是了。”
  “那晚，我特意拿出将军珍爱的十个器皿做盛食的容器，对她说我要设宴款待她。”女人幽幽地道，“她信了，高高兴兴的来了，还姐姐前姐姐后的唤我。晚饭后，我命人将其中一个器皿放到她房间里，然后就四处传播有个将军喜爱的器皿不见了的消息。”
  “在她房里搜出那个第十个器皿后，我就让人把她推下井去，理由是偷窃。事后我让所有的下人对此再三缄口。”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又咳了两声，“这便是全部。”
  走出夫人的房间，我苦笑，真是最毒妇人心。忽然想起妖孽昨夜的话，对了，之所以妖孽会那样说，是因为夫人的病并没有随昨夜冤鬼的消灭而去吗？那么，导致夫人患病的究竟是什么？难道，阿菊的死与夫人的病其实是没有关联的吗？
  思绪乱成一团麻，我想得头都大了，可还没想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妖孽笑着看我思考过度而扭曲的脸，拿出桧扇轻轻一拍我的头。
  我气愤地抬起头，怒道：“干嘛？没见我正纠结着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妖孽一脸云淡风轻。
  顺其自然吗？好，我暂且试试看。
  隐痛
  这几天我和妖孽为了驱鬼和治疗夫人的病而在将军府上留宿。这几夜府上都没有再出现女子的冤魂，但是夫人的病一直没有起色。
  妖孽便告诉将军，其实将军夫人并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被人下了咒，因为咒术还在进行，所以她的病靠医术是治不了的。将军当时就黑下脸来，问道：“阿菊的鬼魂不是都已经被你消灭了吗？怎么，难道还有另外的家伙对我将军府感到不满？甚至要搞到诅咒我夫人的地步？”妖孽笑，摊摊手，意思就是，你将军府惹上了什么东西你们自己心知肚明，我怎么知道。气得那个源将军卷曲的胡子翘啊翘的，差一点就要抽出腰间的大刀劈向妖孽了。
  今夜与平常并无两样，还是静谧恬淡的月高悬天际，我却无心观赏外头美好的月色，吃饱饭后早早地就钻回被窝里面，睡我的美容觉了。
  然而房外突然响起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仍是惊醒了浅眠状态中的我，我睁开朦朦胧胧的眼，视野里一片模糊，只看见一个黑影停在房门外，缓缓拉开门走进来。好像是个男的？我不禁揉揉眼睛，这才看清，原来是妖孽，他还真是喜欢擅闯女子闺房啊。
  “你梦游啊？大半夜的跑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道。
  妖孽神秘一笑，道：“我不是说这事还没完吗？今晚就有下文了。快起身跟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