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长篇--黄金的魅力

第3章


不过我要先说明一点。这部机器是我借用研究所的设备搞成的,由于财力有限,只能造出一个小功率的机器。我估计,用它带上三个人做时间旅行是没问题的,但我不知道它还能再负载多少黄金。也许我们得造一个功率足够大的机器。”贼王不客气地盯着他:“那要多少钱?”“扣紧一点儿……大概1000万吧。”贼王冷笑道:“1000万我倒是能抓来,不过坦白说,没见真佛我是不会上香的。我怕有人带着这1000万躲到前唐后汉五胡十六国去,那时我到哪儿找你?走吧,先试试这个小功率的玩意儿管用不管用,再说以后的事。”
  银行大楼的北边是清水河,河边建了不少高楼,酒精厂的烟囱直入云霄,不歇气地吐着黄色的浓烟,浅褐色的废水沿着粗大的圆形管道排到河里,散发着剌鼻的气味儿。暮色苍茫,河岸上几乎没有人影。任教授站在河堤上,怅惘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的柳林,喟然叹道:“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记得过去这里水质极清,柳丝轻拂水面,小鱼悠然来去,螃蟹在白沙河床上爬行。水车辚辚,市内各个茶馆都到这里拉甜水吃……58年大跃进时我还在这里淘过铁砂呢,学校停了课,整整干了两个月。”“铁砂?什么铁砂?”黑豹好奇的问。任教授没有回答,贼王替他说:“大炼钢铁呗。那时的口号是钢铁元帅升帐,苦干15年,超英压美学苏联。这儿上游有铁矿,河水成年冲刷,把铁砂冲下来,在回水处积成一薄层。淘砂的人把铁砂挖出来,平摊在倾斜的沙滩上,再用水冲啊冲啊,把较轻的沙子冲走,余下一薄层较重的铁砂……我那年已经6岁了,还多少记得这件事。”“一天能淘多少?”任教授从远处收回目光,答道:“那时是按小组计算的,一个组四个人,大概能淘两三斤、四五斤吧。”黑豹嘲讽地说:“那不赶上金砂贵重了!这些铁砂真的能练钢?”贼王又替教授回答了:“狗屁!……干正事吧。”教授不再言语,从小皮箱里取出一具罗盘,一具激光测距器。又取出图纸,对照着大楼的外形,仔细找到金库中心所在的方位,用测距器测出距离:“现在,金库中心正好在咱们的正南方352.5米处,我就要启动时间机器了。等我们回到过去的某一年,比如说是58年,就从现在站立的地方径直向南走352.5米,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不管在当时那儿是野蒿丛还是菜地。”贼王和黑豹都多少有点紧张,点点头说:“清楚了,开始吧。”“不,黑豹你先把这棵小树挖掉。时间机器开动后,会把方圆一米之内的地面之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带到过去。这棵树太累赘。”“行!”黑豹向四周扫视一番,跑步向东,不一会儿,他就从一个农家院里带着一把斧头返回,不知道是借的还是偷的。他三下五下把那棵3米高的杨树砍断,拖到一边去。“行不?开始吧。”“好,我要开始了。”教授把测距器和罗盘收回皮包,挂到身上,仔细复核了表盘上的参数。“返回到58年吧,那样更保险一些。58年6月1日下午5点30分。选这个时辰,干活儿比较从容。”两人都没有反对,不耐烦地看着他。教授轻轻按下启动钮。
  扑通一声,三人从两米高的空中直坠下来,跌入水中。黑豹摔了个仰面朝天,咕嘟嘟喝了几口水。他挣扎起来,暴怒地骂道:“娘卖×,这是咋整的?”好在这儿的水深只及腰部。那两人没有跌倒,教授高举着时间机器,惊得面色苍白,好久才喘过气来:“肯定是这41年间河道变化了。我们仍是在出发点,这儿就是咱们在1999年站立的那段河堤。真该死,我疏忽了,没想到仅仅41年河道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谢天谢地,时间机器没有掉到水里,万一引起短路……咱们就甭想回去了。”贼王沉着脸说:“回不到1999年倒不打紧,哪儿黄土不埋人?问题是,恐怕金库也进不去了。”教授苦笑道:“对――我会修复的,只是要费些时间。”“好呀,”贼王懒懒地说,“以后最好别出漏子。我的手下要是出了差池,都会自残手足来谢罪的。先生是读书人,我真不想让你也少一条腿或一只手。”教授眼神抖动一下,没有说话。惊魂稍定,他们才注意到河对岸十分热闹。那儿遍插红旗,人群如蚁。他们大多是小学生,穿着短裤短褂,站在河边的浅水中,用脸盆向岸上泼水,欢声笑语不绝,吵闹得象一池青蛙。不用说,这就是教授所说的淘铁砂的场面了。也许教授是有意返回此时来重温少年生活?时间已近黄昏,夕阳和晚霞映红河水。那边忽然响起集合哨声,人们开始收拾工具,都没注意到河对岸忽然出现的这三个人。这时喇叭响了:“实验小学四年级一班四组今天获得冠军,并创造了最高纪录:捞铁砂112斤!”激情的喊声在河面上悠悠地荡过来。教授突然浑身一震,转过身,痴痴地向对岸倾听着。贼王不耐烦地咳嗽一声,他才从冥思中惊醒。“没什么,”他没来由地红了脸,解释道,“广播上是在说我,说我们的小组。那天我们很幸运,挖到一个很厚的矿层。”黑豹不解地问:“得冠军奖多少钱?”“不,一分钱也没有。那时人们追求的不是金钱……”黑豹鄙夷地打断他的话:“傻×!那时人们都是傻×!”教授懒得同他说话,沉下脸说:“黑豹你先留在这儿不动,给我当标尺。”他和贼王涉水上岸,取出罗盘和激光测距器,量出脚下到黑豹的距离是3.5米,又以黑豹的脑袋校准了方向,在岸上立了一根苇梃作标杆:“好,你可以上来了。”三个按罗盘指出的方向,向南走了349米。加上落水处至岸边的3.5米,正好是352.5米。眼前果然没有任何建筑,甚至没有农田菜地。这儿是一片低洼的荒地,黄蒿和苇子长得十分茂密。教授对着远处的标杆,反反复复地校对了方位和距离,又用高度仪测量了此处的海拔高度,抬起头说:“没错,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26年后建成的金库中心。不过从标高上看,金库的高度中心在地下2.5米处,我们得向下挖2.5米才行。”黑豹不耐烦地说:“那要挖到什么时候!”“一定要挖。否则我们等跃迁到1984年,就不是在地下金库,而是出现在一楼的房间里――那时我们只有等银行警卫来戴手铐了。”贼王厉声骂黑豹:“少放闲屁!听先生的指挥,快去找几件工具来!”“不用找啦,”黑豹笑嘻嘻地指指前边,“那不,有人送来了。”晚霞中,四个小学生兴冲冲地走过来,两人抬着一个空铁桶,两人扛着铁锨,其中一把铁锨上绑着一面三角形的冠军旗。扛旗的家伙得意地舞动着锨把,旗帜映着晚霞的余光。夜风送来这群小猴崽热烈的喳喳声:“谁也赶不上咱们,咱们的纪录一定是空前绝后!”“今天全校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组!”“多亏小坚的贼眼。小坚,你咋知道那儿有富矿?”“瞎撞的呗,我觉得那个回水湾处有宝贝,一锹下去,哇,那么厚的一层!”黑豹嘻皮笑脸地迎上去:“小家伙们,借你们的铁锹用用。”四个小孩停下来,犹豫地说:“干啥?天快黑了,我们还得回城呢。”黑豹舌头不打顿地说着谎话:“知道吗?我们要在这儿建一个大银行,很大很大一个银行,得20年才能建成。现在,我们得挖个坑看看土质。赶明儿银行建成了,你们是头一份功劳。”四个人看看旁边摊着的建筑图,看看那个学者模样的中年人。四人中的小坚,一个圆脸庞、虎头虎脑的小子很干脆地说:“行,我们帮你挖 .来,咱们帮叔叔们挖。”“不用不用,把铁锨借我们就成。”黑豹和贼王接过两把锹,起劲地干起来。这儿土质很软,转眼间土坑已有一人多深。几个孩子饶有兴趣地立在坑边看着,不时向身边的任教授问东问西,但任教授只是简短地应付着。从四个孩子过来的那一刻起,任教授就一直把脑袋埋在图纸里,这时更显得狼狈支绌,他干脆绕到坑的对边,避过孩子们的追问。贼王抬起头看看那个有“贼眼”的小家伙,他赤着上身,脊梁晒得黑油油的,眸子清彻有神,脸上是时时泛起的掩不住的笑意――看来他仍沉醉于今天的“空前绝后”的胜利。贼王声音极低地问:“就是他?他就是你?”“对。”教授苦涩地说,迅即摇摇头:“不,只能说这是另一个宇宙分岔中的我。这个小坚在今天碰见三个坏蛋,而原来的小坚并没有这一段经历。”他的声音极低,生怕对岸的小孩子们听见。那边的小坚忽然脆声脆气地问:“叔叔,你们建造的大银行要用上我们淘的铁砂吗?”任中坚很想如实告诉他:不,用不上的。你们的劳动成果最后都变成一些满是孔眼的铁渣,被垫到地里去。你们的汗水,你们的青春,尤其是你们的热血和激情,都被滥用了,浪费了,糟塌了。他不禁想起那时在中国少年报上看过的一则奇闻:一个八岁的小学生用黄泥捏出一个小高炉,用嘴巴当鼓风机,竟然也炼出了钢铁。记得看到这则消息时自己曾是那么激动――否则也不会牢记着这则消息达40年之久。这不算丢人,那时我只是一个年仅9岁的轻信的孩子嘛。可是,当时那些身处高位的大人呢?那些本该为人民负责的政治家们呢?难道他们的智力也降到9岁孩子的水平?
  他不忍对一个正在兴头上的孩子泼冷水,便缄默不语。那边,黑豹快快活活地继续骗下去:“当然,当然。你们挖的铁砂都变成银行大楼的钢筋,变成了银行金库的大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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