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运河

第16章


  靳辅陈潢在挑河筑堤解下河地区灾情,在运河东堤以东再筑大堤一道,将运河减出的水排入黄河,以减少下河地区的来水。——这道大堤是靳辅陈潢自作主张,方案未报朝廷,更准确地说是未报康熙帝批准同意。这道“欺君之堤”进入了于成龙的视野。
  靳辅陈潢堵筑黄、运等堤决口后,原来被淹的大片农田得以涸出。为补充河工经费,靳辅陈潢商议,按原来照章纳赋的田亩数交还原主,其余农田都作为国家的屯田,屯田所获得的收入用于河工。
  然而,豪强大户照章纳赋的田亩数只是他们全部田地的一部分,还有大量不照章纳赋的“黑田”。靳辅陈潢只按照章纳赋的田亩数交还,这意味着豪强大户们丧失了大量的“黑田”,这大大损害了豪强大户们的切身利益,地方豪强联合起来群起反对是可以想象的。
  于成龙抓住这一时机,联合起朝廷里的多位大臣,上奏攻击靳辅陈潢。罪一是治河劳而无功;罪二是欺君妄为;罪三是激起民变;罪四是……直欲置于死地而后快。
  靳辅由官学生进入仕途,初任内阁中书,一个典型知识分子;陈潢更是一个执着得近乎迂腐的书生。两人干事业行,应对诡诈的官场就力不从心了,就根本不是于成龙的对手了。听到弹劾的风声,靳辅陈潢回首俯身治河近10年来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觉得问心无愧,上可以对天地日月,下可以慰黎民苍生,何罪之有?再是,他们对康熙帝在山东的褒奖记忆犹新,黄马褂虽没见,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食尽前言吧?对康熙心存幻想,觉得作为明君,康熙帝一定能明察秋毫,还自己一个清白、公正。
  他们太书生气了!
  面对“挑浚海口”与“挑河筑堤”的激辩康熙沉默一定是对你靳辅的支持吗?“挑浚海口”不是于成龙一己的主张,背后有皇帝的影子。你的正确不反衬出他康熙的错误吗?自尊受到挑战只有他康熙心里最清楚。尽管你们治河有功,山东召见也给了你们定论,但此一时彼一时。既可予之,也可夺之,这都是帝王的权力,“予”与“夺”,都在帝王的掌股之上。“欺君妄为”就有了居功自傲之嫌,这是皇权之大忌,还以颜色,是理所当然的。——这些官场之陋、皇权之术,不是迂腐的书生能够懂得的。
  不懂,自然就要为不懂付出代价!
  无论靳辅在面见康熙时怎样诚恳地陈述事实,声泪俱下,康熙不为所动,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决定了靳辅陈潢的最后命运:“众怒难犯啊!”
  康熙二十七年(1688)3月,经廷议,靳辅陈潢被蒙冤革职。陈潢更在削职后被捕,冤死狱中。
  ——壮怀激烈,青史几行姓名;鸿爪一痕,北邙无数荒丘!
  被革职还乡的靳辅,时时怀想起助手陈潢,无限悲痛;感怀世事,更是伤怀落寞。只有在梦里才有满山满坡的花朵,才有伴随着深处轻声的骊唱,才有落霞与孤骛齐飞,才有长天共秋水一色……梦手的神抚,原本难平的心空,更成了大鸿过处,纵使啼声已断,却留下一片挥不去的凄楚。
  于是,并不老迈的靳辅执著地在日落前的山坡上站着,面向京杭大运河的方向,把斜阳站成夜色。只有夜色,惟有夜色,才是“凄楚”的姊妹伙伴,才配吟一首壮怀激越的诗: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抹上了岁月风沙的锈!千年前伍子胥放船系舟的地方,百年前潘季驯束水攻沙的地方,我暗然卸鞍。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我人生的码头边已没有舟,要一铿锵的梦吧,趁月色,我传下悲慽的《将军令》,自琴弦……
  康熙三十一年(1692)11月,决胜清口的靳辅,浚河深通、筑堤坚固、实心任事、劳绩昭然的靳辅,心系大河、俯仰百姓的靳辅,带着无从诉说的冤屈,更带着永恒不变的情怀,长叹一声,撒手西去。唯一可以告慰的是,运河边淮安百姓对他众口称誉,给了他不可磨灭的历史评价:
  论其大者,而功名尤其治河一事。其利益在国家,其德泽在生民。
  ——王士祯为靳辅撰写的《墓志铭》
  靳辅、陈潢,你们可以含笑九泉了:运河记得你们,百姓记得你们,你们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是河中水、两岸堤!
  “决口啦!——”
  “快逃啊!——”
  仓惶的喊声、悲惨的呼号,划破乾隆三十九年(1774)8月19日子夜的宁静,在老坝口(今淮阴市东北5里)一带的村舍间凄戾地回荡,立时,鸡飞狗吠,人喊马叫,一片混乱,一片狼藉。黑暗中奔向高处的人们,你冲我撞,相互践踏,死伤无数。淮安、宝应、高邮、扬州四城官民,纷纷爬屋上树,躲避突然袭来的洪涛巨浪。
  这一天,黄河决口!一夜之间,决口冲阔至125丈,口门处水深达5丈,黄河水全入运河,在运河里一路咆哮!水闸管理衙署也被冲毁。
  消息传到京城,当朝皇帝乾隆大为震惊。立即派出钦差大臣赴灾区一线视察。
  河堤决就决了,运河漕运断就断了,至于千家万户被洗一空,这些对时任南河总督的吴嗣爵来说,他都并不在乎,无所谓的事:黄河决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每年一小决,三年一大决,习以为常。真正令他焦虑不安、不知所措的是钦差大臣即将到来,朝廷重臣面对自己管辖的河道如此重灾,怎么交待?头上的顶戴花翎还能保得住么?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与自己刚刚反目不久的郭大昌。尽管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位居南道总督,郭大昌是一介草民,可自己堵不了决口,非他不行啊!危机就在眼前,不能因为一时的面子而葬送了大好前程。吴嗣爵整整官服,赶往清江浦五圣庙,登门向被自己气跑而住到这里的郭大昌再三致歉,请求他出来主持堵口,而且话说得十分漂亮:“你出山堵决,是帮本官,更是解民于倒悬啊!”
  郭大昌,字禹修,江苏山阳(今淮安县)南乡高良涧(今洪泽县)人。16岁那年入河库道府衙当贴书(府内办事人员的助手),学习工程核算、料物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聪明好学,3年后便脱颖而出。他对水情、溜势的变化有突出的观察能力,深受河库道嘉谟的赏识,提拔郭大昌参与河道的一系列管理工作。一遇难事、大事,嘉谟总要听取郭大昌的建议,有时直接让郭大昌到一线指挥。后来,嘉谟升任漕运总督,打算让郭大昌随同自己一起赴任,但被淮扬道截住了。
  淮扬道诚恳地对嘉谟漕运总督说:“黄、淮两河正值多事之时,这里离不看像郭大昌这样的能人啊!请老兄务必将郭大昌留下。本官一定像你一样善待他,本官任命郭大昌为助理河工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自己再固执己见,那就不美了。嘉谟漕运总督同意了:“谢谢老兄美意!你用我用,都是为朝廷办差,既然你更需要,本官不再坚持就是了。”
  就这样,郭大昌客居河道署。
  乾隆三十九年(1774)7月,在做修河预算时,南河总督吴嗣爵授意夸大预算,虚报冒领,以利侵吞,中保私囊。秉性刚直、不徇私情的郭大昌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一怒之下,他拔退就走:道不同,不与相谋,怎可与贪污成风的河道官员同流合污?!
  郭大昌搬到了清江浦五圣庙里。
  这就是郭大昌。
  尽管郭大昌压根儿吴嗣爵,但他深知,昨日的黄河决口,损失惨重,不为吴嗣爵着想,也得为百姓着想,为生己养己的这方土地着想,为流过千年的运河着想。郭大昌接过吴嗣爵的话说:“不必转弯抹角,你是为堵决的事而来吧?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吴嗣爵一听,有门!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此时吴嗣爵的心晴。尽管郭大昌出言满含着对自己的不屑,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肯出山主持堵决,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挪一挪凳子,吴嗣爵坐得离郭大昌更近些,语调也放得特别柔和:“你看这样行不行,工费50万两,由你全权支配,本官决不加约束;工期呢,在50天以内。你看怎样?”
  郭大昌一听,心头的火苗立时蹿了上来,声言变得很激昂:“如果是这样,还是请你自己想办法,我不敢接受!”
  吴嗣爵申辩说:“老郭啊,工程虽然很大,但50万工费不算少了吧?50天也不算太快吧?再晚,恐怕我要吃罪不起。”
  郭大昌反唇相讥:“你以为我辈都像你一样,专发国难财?专发难民财?我告诉你,那迟早要遭报应的!如果一定要我干,工期不会超过20天,工费不会超过10万两。”
  听到这里,吴嗣爵脸上浮起尴尬的之色,嗫嚅着半晌吱不出声来。
  “我要特别提醒两点。”
  “你说,你说,本官听着。”
  “第一,关于这次堵决经费,你必须如实报领,如有不实,草民决不放过!”
  “那是一定的。”
  “第二,只要派文武官员各一人在工地维持秩序,其他任何官员不许到场。工料也要由我随时调取。”
  “照办。这样,本官索性将官印交你,一切由你使唤。本官从这里回衙门后,即命令库房,见你的批条和官印就给发工费料物,决不准误事。”末了,吴嗣爵讨好地问一句:“这样可好?”
  次日,怀揣官印的郭大昌走上老坝口决口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郭大昌指挥若定,仅用48天、工费料物总共折合银10.2万两,将长125丈、水深5丈的决口堵得严严实实。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